第81章 主上

尽管戴公公与萧长耀之间仍有一定距离,但他依然能感受到皇帝陛下身上那一抹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他只能低头沉声回应道。

“陛下的家事,亦是国事,秦王殿下的为人,只有陛下方能评判,不是老奴这个内宦所能议论的。”

“你个老东西……”萧长耀戏谑着笑骂道。

一时间,养居殿内外,皆是寂寂。只有庭前几树石榴开得如火如荼,一阵风过,吹得满树繁花烈烈如焚,几乎烧红了半院空庭。

窗外的石榴树影映在湖碧窗纱上,风移影动,花枝姗姗,欹然生姿。萧长耀施施然立于窗下,一身淡蓝色缂丝暗金柏纹的帝王常服,只用明黄金带系在腰间,越发衬得长身如岩下松,优雅中不失赫赫之气。然而,他的面色,正如那一袭幽蓝如海的龙袍,暗沉沉地发闷,看上去有些压抑,又有些冷漠。

虽然这时,萧长耀依然在浏览着手中的奏疏,面上也卷带起了几分笑容,微笑如冬日湖上冷冷的薄冰,纵然冰上暖阳融融,冰下却依旧水寒刺骨,汹涌流动,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却有着一种凛然拒人千里的凉薄。

他陡然扬声说道。

“他们每个人都装着自己的小算盘,可是个个都说对大周忠心不二,从来没有想过,朕……是希望他们怎么做的。”

“陛下的话,暗藏深意,老奴实在不懂。”戴公公神色平静,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恐惧与自责交杂的表情。

萧长耀举目,斜睨了一眼这个年高资深的首领太监,放下手里的奏疏,整个人负手而立,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难看的苍白,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表情。

“装不懂的人才是真懂。”

“老奴惶恐。”

这时,萧长耀面色冷然地转过身来,原本冷冽的眼神,骤然又腾起淡淡的雪色,他淡然吩咐说道。

“你去都察院……替朕传个话。”

“请陛下明示。”戴公公躬身候旨。

皇帝的声音冷凝如冰湖。

“告诉他们,有什么事儿,回京再说。顺道再去宣国公府一趟,传朕的旨意,你告诉宣国公,朕终有一日会为昨夜之事,替芷兰讨个公道,然秦王乃国之砥石,勿相疑。他心里若有怨气,让他亲自进宫来见朕,朕就在这儿等他。”

“是,老奴领旨。”

紧接着,戴公公便慢慢地佝身退了出去,缓缓关上了养居殿的大门,走远了一段距离,回首望着里面的光影,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既然知道自己多疑,最后又何必说哪句话呢……陛下啊陛下,您这性子也应该改一改了,大周的将来,可都在您的一念之间啊。”

站在养居殿的窗前,凝望着东方天际那一缕灿然的云霞,萧长耀俊朗的面容,却远远不如清晨明媚的天气,冷峻得宛若阳光照射下的寒冰千丈,就像寒潮来临前浓郁的夜色,含了一丝刺骨的阴鸷神色,孤绝漠然,竦寒惊独,在静默中散发出仇恨而厉毒的光芒,但又无处宣泄。

“朕想杀了他……朕想杀了这宫里所有的人。”

……

很快,夕阳西坠,暮色四合,这一天的时光转瞬便要流逝殆尽了,夹道高耸的盛京城墙被夕阳染上一种垂死之人面孔上才有的红晕,黯淡无一丝生气。

此刻,深沉的暮霭,正在青城宫的门外渐渐弥漫着。静无一人的回廊下,成排的大红纱制宫灯,已经一一亮起,照见栏杆下那些密密簇簇的蜡梅,花影幽暗而深邃。大门前,屹立着六名全副武装的西大营甲士,长风呼啸,吹动着他们火红色战袍的袍角。在晃动的灯影中,他们手里执着的长戟,显得格外闪亮刺目。

青城宫东苑的“艮岳”,本是原先北渝王室夏日避暑之地。如今的皇帝,素爱江南园林以石做“瘦、漏、透”之美,庭中便置太湖石层峦奇岫,林立错落,引水至顶倾泻而下,玉瀑飞空,翠竹掩映。风吹时,便有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凉爽宜人。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一路皆是绿绿的阔大芭蕉,被小太监们用清水新洗过,绿得就像要滴出水来一般。

彼时夕阳沉沦,碎金色的余晖,像是红金的颜料一样浓墨重彩地流淌着。暮霭中微黄的云彩时卷时舒,幻化出变幻莫测的形状,让人生出一种随波逐流的无力,有清风在琼楼玉宇间流动,微皱的湖面上泛出金光粼粼的波纹,好似幽幽明灭的一湖心事,那心事中有无奈,有悲伤,有孤寂,亦有深深的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