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章 他们围坐篝火

剑来 烽火戏诸侯 5810 字 2个月前

不但笼中雀内七十万余把长剑齐齐震动。

就连纯阳道人那条化作牵日长绳的法剑,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摇晃,如遇同道,高声颤鸣。

白景剑光所化垂挂天地间的游走电蛇,如山木被风吹,整齐倒向一侧。

半座剑气长城,手中一把剑。

天外极远处,一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缩了缩肩膀,伸出手心,摸了摸脖子。

就在此时,礼圣率先眯眼望向远方。

片刻之后,便有一条纤细黑线蜿蜒而至,黑线之下,是一条火红道路。

鬼鬼祟祟躲在自家天下天幕处看热闹的陆沉,蓦然瞪大眼睛,以拳击掌,“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饱眼福了!”

那个无名氏见机不妙,立即伸手拽住身边离垢的肩膀,卯足劲遁入一处不易察觉的太虚沟壑中。

于玄沉声道:“好像是那条游走太虚深处的太古螣蛇。”

郑居中与礼圣和三山九侯先生心声言语一番。

礼圣轻轻点头,三山九侯先生虽然面露疑惑神色,仍是敕令那位符灵女子返回袖中。

几个眨眼功夫,这条太古螣蛇就显现出它的巨大。

整座蛮荒天下小如珠子,被它张嘴吞入腹中,脑袋稍晃,它就将那座叠阵撞开,庞大身躯碾碎符灵辛苦铺出的那条崭新道路,一个晃动尾巴,将那颗珠子吐出,再用脑袋一顶,蛮荒天下就更换了一条好似预设的崭新“青道”,螣蛇身形则没入太虚中,就此消逝不见。

方才依稀可见那条螣蛇头颅之上,站着一个只剩下皮囊而无神识的“陆法言”。

在那条螣蛇行走道路上,大火烧灼的浓重道痕,经久不散。

吕喦缩地山河,一步来到路旁,蹲下身,手指捻起些许灰烬,这位道号“纯阳”的得道真人,忍不住喟叹一声,抬头望向远处,连“大道”都可焚烧吗?

陈平安被一撞后仰倒地,一路翻滚,那把即将成形的左手长剑渐渐消散,最终右手撑地,大口呕血。

李-希圣叹了口气,今天只是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以后每隔十年,两座相互牵引的天下,就会出现一次冲撞。

若是那条太古螣蛇不来搅局,礼圣可能可以毕其功于一役,当然也可能浩然天下伤亡惨重,只因为未知变数太多,任何推衍都没有了意义。

三山九侯先生归还大阵给陈平安。

叠阵变成笼中雀和井口月两把飞剑,瞬间没入陈平安眉心处。

礼圣神色如常,与众人作揖致谢,“辛苦诸位。”

终究是多出了十年光阴。

除了三山九侯先生先生纹丝不动,其余修士各自还礼。

还有陈平安想要站起身,礼圣伸手虚按一下,笑道:“好好养伤。”

小陌来到陈平安身边,搀扶起自家公子。

陈平安伸手抹掉脸上的血污,还好,没有“又”跌境。

三山九侯先生微微皱眉,以心声问道:“陈平安,为何提前使用那两张符箓?”

陈平安沉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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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居中小有惋惜。

若是陈平安毅然决然一剑斩向蛮荒,他郑居中肯定会第一个跟上,火上浇油。

想必那小陌和白景,两位飞升境剑修,都不会闲着,都可算锦上添花。

李-希圣会被迫为陈平安护道,纯阳吕喦亦会接着出剑,阻拦白泽或者蛮荒晷刻……

于玄见那有一问没回答的“对峙”双方,不由得感慨年轻真好。

礼圣笑着拍了拍这位青年修士的手臂,说道:“设身处地,搁我也不惯着谁。”

一处好似光阴长河漩涡的太虚缝隙内,离垢这么个出了名的面瘫,都有几分忍俊不禁。

原来无名氏被一条莫名岔开的火道,给烧了个灰头土脸,躲避不及的矮小汉子,晃了晃脑袋,一撮撮被烧焦的头发簌簌而落。

离垢忍住笑,抬了抬下巴,好奇问道:“以前招惹过那位?”

不敢随便直呼其名。

无名氏郁闷道:“怎么可能,我就只是遥遥见过对方几次,躲都来不及,哪敢主动招惹。”

在远古岁月的后期,以及登天一役之前,除了天下十豪中的那几位,谁敢挑衅那几位天庭至高神灵。

礼圣率先告辞离去,好像是去追那条被牵线傀儡“陆法言”掌控的太古螣蛇。

李-希圣望向那位从头到尾都十分意态闲适的白帝城城主,笑问道:“郑先生,择日不如撞日,下局棋?”

郑居中微笑道:“不如还是等三教辩论结束之后吧,到时候我在白帝城恭迎寇掌教大驾。”

双方现在就对弈,不管是几局棋,终究胜之不武。

李-希圣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真人玄同万方,我辈莫见其迹。

要知道这句溢美之词,可是陆沉亲口说的。

于玄眼角余光瞥了一下郑居中,老真人捻须不语,奇了怪哉,你们俩怎么会有私人恩怨?

对郑居中,于玄的态度只有一个,敬而远之。

当朋友就算了,更别成为敌人。

随后李-希圣便与三山九侯先生同行,一起沿着大妖初升的那条青道溯源而游。

于玄则邀请纯阳道友一起去合道所在饮酒。

因为先前于玄在天外银河忙着合道,三山九侯先生难得主动露面。

所以于玄知道了一桩崭新“掌故”,以后千年几千年,再拿出来晒一晒太阳,就是那种被人津津乐道的老典故了。

先前五位剑气长城的剑修,手持三山符在蛮荒天下跨越山河。

因为在陈平安他们几个烧香“礼敬”之后,没过多久,就又有青烟袅袅,在三山九侯先生身前升起。

第二拨人,敬香人数也不算多,只有九人,却同样香火鼎盛,气象极大。

曹慈。元雱。两位白帝城郑居中的嫡传弟子,一开门,一关门,傅噤和顾璨。竹海洞天青神山一脉的少女纯青,龙虎山天师府道士,中土破山寺的僧人,出身兵家祖庭一脉的许白。总之儒释道和兵家,三教一家都有了。

在间隔这么短的时间内,先后出现两拨手持三山符跨越山河的敬香回礼之人,而且他们还都很年轻,不是一般的年轻,一个个都拥有值得期待和寄予厚望的大道成就。

所以以至于连三山九侯先生都小有意外,脸上难得有了些笑意。

与很多大修士不一样,他看重的,是未来,而且是他人的未来。

若论往昔,峥嵘岁月,终究都是老黄历了。未来,却可以有无限的可能性。

就像一本书,永远情节转折,让看客觉得出乎意料。

而前边已经烂熟于心的内容,再惊艳的人与事,至多就是翻回去多看几遍,而回忆与缅怀,反而容易让书中人,感到伤感。

有些话是可说可不说的。

于玄跟陈平安这个年轻人,在那个时候,其实没半点交情可言。

就因为先前在金甲洲战场,陈平安的开山弟子“郑钱”,那个做事雷厉风行、还很以诚待人的小姑娘,让老真人印象极好,顺带着就对那个素未蒙面的年轻隐官,观感不错了,什么样的师父带出什么样的徒弟嘛,要么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么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所以于玄才极有深意地笑言一句,两次敬香,还得归功于那位陈小道友。

当时青年修士,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于玄的这个说法。

不是这位三山九侯先生自视过高,吝啬好话,而是因为于玄之前与他说了句分量不轻的有心之语。

故而他这一点头,就等于被迫给出了个答案。

原来于玄在这之前,曾经询问一事,是不是芝兰当道,不得不除?

在那之后,陈平安为了缝补桐叶洲的一洲地缺,与诸君借取山水,俨然是“吾为东道主”,为何只是小有磕碰,大局依旧是顺遂的,因为冥冥之中,三山九侯先生在天外星河的这一点头,陈平安就等于多出了一道名正言顺的旨意,这就像一个身为封疆大吏的地方官员,得到了朝廷颁发的一纸公文,做事情就顺理成章。当然三山九侯先生不点头,陈平安依旧可以缝补地缺,只是最终效果会没有那么好。

这种天外赏景的机会实在难得,陈平安就带着小陌和白景一起慢悠悠御风返回浩然。

而陈平安那仅剩一粒未曾被收回的心神,在与持剑者逆流光阴长河万年之后,见到了一幕。

让陈平安长长久久,怔怔出神。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一处山顶,夜幕沉沉,围坐篝火。

除了天下十豪和四位候补,还有多个身影。

当他们坐在这里,就像整个人间曾经坐在此地,在山巅看高处,看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