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皆因饥饿起事,靠材力与运气活过一场场劫掠;他们的部下也是如此,不做贼就得饿死,那不饿了就不做贼也很正常。
“不一定。”
不沾泥答得很轻松:“伏击,趁炮铳不备,我三部驱兵去战,待其力竭闯王再出坚甲,取胜不难。”
把饥民当炮灰,战术残忍而有效。
“取胜是不难,将死之人也能用命,可是让这他们老老实实打伏击很难。”
高迎祥没有奚落的意思,更没有看不起谁,只是陈述事实。
伏击比正规接战对士兵的要求更高。
若就三五百人凭运气打一场还好说,有三成正规军带着农民一个管俩,能试试截击。
可随己方调动兵力越多、敌军目标越大,斥候塘骑遮蔽战场范围越大,那整个伏击包围圈也会随之扩大。
像他们这种六七千人去伏击,包围圈至少要在六十里外开始缩小,四面八方躲开眼线,既不在敌军视线中、又紧紧咬着不放,直到敌军抵达合适的伏击地点。
都不用想接战后的事,光这个就把人难死了。
“你们再想,王大梁打汉中,周大旺闹武都,韩朝宰乱庆阳,还有左挂子和王二哥都打到了韩城去。”
高迎祥道:“哪个不是走到哪抢到哪,当然还有咱们和横天王,快把府谷边墙所有军堡打遍,于大局何益?”
“这次原本还说要接着打军堡,还是刘承宗抢驿站的消息传到北边,咱们才反应过来,没了驿站急递铺,陕西与延绥镇的联系就断了,舆图上延安府空如无物。”
不沾泥眼珠转转,接连点头,他听懂了:“跟他一起,能让咱多活两年,闯王是这意思?”
“对,何况陕西官军势大,朝廷迟早围剿,老回回在黄龙山多厉害,还不是被官军二百骑撵进漠北。单个的贼子,拿啥跟官军斗?不管是吃大户的、抢掠的贼子,还是哗变叛军,没人能单干,合兵是大势。”
仨出身草莽的贼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张不同的脸上,写满了相同的懵懂。
高迎祥转头看着懵懂三人,叹了口气,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不沾泥:“知不知道什么是大势?”
不沾泥知道,但他答不上来,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去形容。
反倒是脏兮兮满头虮子的上天猴凑上来,面露狠色:“比大小,大的赢!”
“对!大势就是从府谷到金锁关连成一片,进可出掠四方,退能休养生息,北守边军南攻关中,呈割据之势与官军对峙!”
高迎祥可算知道,自己找刘狮子合兵的渴望从何而来了。
身边这帮首领要胆量有胆量,要勇敢也勇敢,唯独出身都不好,造反全凭脑袋一热两膀子力气。
不是说他们成不了大事,啥都是学来的,高迎祥自己出身也不好,但做了这么多年马匪,吃的亏多了琢磨的事自然也多了。
假以时日,这些首领都能成大事。
唯独,他们没那么多时间。
朝廷不会给他们成长的时间,紫禁城里的皇帝也不会给他们学习的时间。
浑天猴走神了。
他对高迎祥说的话听不懂,也没兴趣,反正他相信高迎祥,让他做什么直接说就是,绕一大圈挺烦的:“闯王你说吧,就把他逮来,就是大势……嚯,自己来了!”
几人抬头望向对岸,他们派去传信的马兵引数骑驰马而还。
高迎祥望过去,领头的青年肩宽背阔顶盔掼甲,面庞棱角分明,已看不出半点米脂县大牢里那大胖小子的模样,他朗声笑道:“好个刘狮子,见了师傅都不下马么?”
“嘁,一见面就用身份压人可不好。”刘承宗没下马,两腿夹着红旗肚子随时准备撤退,笑道:“哪儿有师傅砸弟子家门环的?”
浮桥上,高迎祥转头对几人笑道“我就说他记仇。”
说罢转过头问道:“赔你就是,你想要啥?”
刘承宗还能想要啥,他道:“粮食,我的人粮食不够。”
“没问题,赔你粮食,管你们够吃……不过。”
见高迎祥答应的利索,刘承宗翻身就要下马,突然听高迎祥又说一句,扶鞍的身子顿住:“不过什么?”
“我还你门环,你也该还我那顿断头饭了吧。”
一样的问题,换了张嘴。
刘承宗问道:“那你又想要啥?”
“跟我回陕西,把你没干完的事干完,拆了金锁关以北所以驿站急递铺。”
刘承宗扬着脸笑道:“好说。”
话音一落,翻身下马,抱拳拱手道:“学生刘承宗,拜见高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