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人龙左右寻觅,从怀里很心疼地摸出三两银子递给贺勇:“这些你路上拿着用,然后还有……还有这个。”
他身上确实没啥好东西了,左看右看,没找着能拿出手的物件儿。
最后贺人龙解下佩刀,从马上递给贺勇,道:“你拿着这口刀,过去交给刘狮子,就当是见面礼。”
“这,将军,这是你中武举那年打的吧?”
贺勇不敢接,他对这口刀有很深的印象,正经西域铁打的花纹钢滚珠雁翎刀,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刀。
曾经他借着给贺人龙取刀时把玩过,从刀鞘里偷偷抽出来过两次,拿在手里舒服极了。
他说:“将军,这刀要给刘狮子?”
“整个鱼河堡都知道我喜欢这刀。”
贺人龙见贺勇不接,脸上决绝一扫而空,抽出刀来又看一眼,终于被不舍填满,但他又咬咬牙合上了。
“这刀跟我十几年了,就沾过一次血,还是好几年前杀了逃跑的弟兄,没他妈立下啥功勋。”
他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脸上带着狠色道:“就他妈跟我一样,保养良好膘肥体壮,有他妈啥用嘛?拿着!”
战刀被硬塞进贺勇手中,贺人龙道:“你这次去,还有另一件事要办,多带几个人,必须是米脂的老兄弟,四处打听过去鱼河堡出去的弟兄,还有米脂落草的后生,都见一见。”
“能喝酒吃肉,就说说话;能互通声气,就通通气。”贺人龙叮嘱道:“最好找着那些贼营,就留个弟兄在营里玩耍。”
贺勇被说愣了,顿了顿才结结巴巴道:“将军,这可是通贼啊?”
“那就通贼呗,你知道杜文焕是谁吧?知道他今天见我第一句话是什么?”
贺人龙没去看贺勇,他驾马直行,稍往前走了半个马头。
贺勇只能看他背影听见声音:“官署里站了一群游击将军,有俩是榆林举荐将才上去的,有个是将门出身,没有武举,都是年轻小娃。”
“他今天见我说起从前,第一句就说他当游击将军那年我是守备,今日见我,我还是守备,那群娃娃在笑。”
“多好笑啊?十几年过去了,他叔叔杜松死十年了,他儿子都是宁夏总兵官了,我贺人龙!贺人龙还是守备。”
贺勇说不出话,只能亦步亦趋跟着贺人龙踱马。
朝前走了十余步,贺人龙才面色平静地转过头:“兄弟,这十几年,我们在干嘛?”
贺人龙的话像根大棒子,重重敲在贺勇脑门儿上。
那年贺人龙考上武举。
贺勇正在常家的大院里当长工,他娘挎了一篮子鸡蛋,不由分说把他从常家大院里拽出来,牵着交到贺人龙手上。
路上娘问他,你想当一辈子长工?
当一辈子长工有啥不好嘛,不用交税,何况常家的厨娘真好看。
可娘说厨娘不会嫁长工,说邻家的人龙哥中武举要当将军了。
让他到战场上给人龙哥挡箭挡刀,当个马弁。
将来跟着立下功勋,拿性命拼个鸡犬升天。
他看着娘干裂的手,想了满脑子常家的小厨娘,重重点头。
鸡犬升天。
从那天起他就跟着贺人龙鞍前马后,到了鱼河堡,习武练兵。
天启二年守堡子,射死俩虏鞑子,没攻出去,尸首都被鞑子带走。
穿甲衣在城头给贺人龙挡了三箭,那布面甲里头甲片子岁数都比他爹还大,全他妈锈了。
祖宗保佑,捡回条命。
从那年以后,他就是人龙哥的家丁头子。
也是从那年开始,朝廷开始不给饷了。
娘没等到鸡犬升天就得了痨病,小厨娘也早嫁人了。
过去这么多年,贺人龙突然问,他们兄弟这些年都干了点啥。
贺勇不知道,他真不知道。
好几年的时间里,他们都为鱼河堡几百张嘴殚精竭虑,试过了所有的法子,但这事就像娘的痨病没法治,厨娘嫁人拦不住,真的没法子。
朦胧的回忆里,他听见贺人龙说:“把这事办好,我们要离开鱼河堡,想办法往上走。”
贺勇什么都没说,他不想管什么从贼不从贼的事了。
只是重重点头。
鸡犬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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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副将月廪、心红、柴薪等银三十二两;参将二十六两;游击二十二两;都司一十六两;几加衔者递减一等,现任守备月支十两;各营中军月支八两;千总六两;把总四两;百总二两四钱;管队一两八钱。
-《度支奏议·新饷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