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也想学着跟莫君舞睡,你跟我说说,你想怎么睡?”
心远眨巴眨巴眼睛,对于李秋突然如此郑重其事的问他这个问题,感到有些不解,便老实地答道:“睡就睡,就是躺在床上睡一觉就是了,还有别的睡法么?哦,我也可以打坐参禅,这也算是一种睡法,其他的,和尚我就不知了……”
“啊——”,李秋猛地大喊一声,直接跳将起来。
心远被李秋的喊声吓了一跳,他自己也以为失去了李秋的扶助,身子歪倒了一遍。
甚至正在风驰电掣的独角龙羚都回过头来望了李秋一眼,见其确实无事,这才回转,继续飞行。
而李秋喊了一声过来,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流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这真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说着他便开始流泪,就这样一边笑,一边哭,状如癫狂。
李秋的样子把心远吓到了,他努力地侧着身子,有些惊恐地看着还在发狂的李秋。
而李秋就这样疯狂了大约一刻钟,才堪堪停下笑声,然后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他转身过来,看着一脸懵懂的去非小师弟,一时间,心中百般滋味,不知从哪里说起了。
佛可怜见。这是酒瘦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声佛号。然而佛并没有可怜去非。这个可怜的孩子,因为在世间游历时,听到了几个混混的淫秽之语,便想着自己也要尝试一下,去“睡”一个女子,看她是不是也如她们说的那般听话。
李秋记起来了,他应当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去非,而且他趁着薄恨回转的时候,让薄恨将去非送回宗门。
可是为何当时去非不对薄恨动手呢。一来是因为薄恨筑基,去非的修为不如她;二来,旁边还有一个钱寅,人多眼杂,去非不可能为了尝试一下心中所想就做出杀人灭口的勾当。
回到佛宗的去非自然没有机会遇到女子,也就没有机会尝试。可是,这个时候斗法大会要开始了,而莫君舞做为灵宝宗的信使,正好来到了佛宗,而且又恰好一个人住在客房里……
去非只是想“睡”,不是想玷污莫君舞的清白。虽然,这两者对于当时的莫君舞来说,没有什么分别。
然而,就是这种念头,让去非付出了修为尽毁、四肢俱废的惨重代价!
若不是有今日的对话,李秋还不知晓去非确实是“冤枉”的,而且还是那种千古奇冤。
然而事已至此,去非也被佛宗除名,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
他实在是有些替去非感到冤枉。
心远和尚怔怔地看着李秋由癫狂到平静,还以为李秋还在为自己的惨状悲痛,便开口劝慰李秋道:“李施主,莫要再陷入昨日的往事不可自拔了。所谓‘往事不可谏,来日犹可追’。且放开胸怀,一切随缘吧。”
竟然开始安慰起我来了,李秋心中暗叹。心远此时还不知道,李秋已然想到了他之所以受此劫难的关窍,正为他感伤不已。
这种微不可查的细节,若不是李秋突然想到了“睡”与玷污之间的巨大差别,别人是不可能察觉到去非的冤枉之处的。
毕竟去非当时确实闯入了莫君舞的房间,甚至还禁锢了她的法力。这种情况之下,任谁也会想到去非欲行不轨之事,不会想到其他。更何况,去非甚至说出了那句“我愿意做,而莫施主不愿意做,愿意做不愿意做,都是做,那就做好了,至于将来如何,只管交给天意……”
这句话一出,几乎将去非的禽兽行径定在了耻辱柱上,再也无法翻身。根本就没有人会去想一想“做”的内容是什么。
然后,他的修为被废,四肢也被打断了。是被师傅空明亲自动的手。
不过,既然他已经想通了此处,等到了灵宝宗,定要跟灵宝宗宗主以及莫君舞陈述清楚,去非实在是没有害人之心,却承受了无妄之灾了。
好像也不能算是无妄之灾,因为去非确实不止一次的提到过“所有的和尚都该死”这句话。
既然今日两人所谈之语,已经深入到了这种程度,李秋便索性放开,便问去非,也就是心远和尚,他为何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毕竟李秋虽然也这么说,只是一时的激愤,而且他不是佛宗之人;而去非可就不同了,他是守着一众佛宗弟子说的这句话,这话甚至连他自己都骂进去了。
不问这话还好,只见心远和尚听了李秋问起这句,顿时面色涨地通红,原地滚了几下,好不容易才侧卧起来,对着虚空,对着海水,对着流波山的方向大骂道:“和尚该死,佛宗该亡!和尚该死,佛宗该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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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大骂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因体力不支,急促的咳嗽起来,即便是这样,心远已然怒骂不休。
李秋这一次东海之行,对流波山的观感其实还是不错的。“流”字十八情深意切,五慧不惜被逐出也要为去非求情,临行前,众弟子也送了礼物给去非,让李秋这个外人,都觉得佛宗弟子亲如一家,牢不可破。
因此对于心远此时怒骂佛宗,他有些不解。不过,他也揣测其中可能另有隐情,而且看着去非不停地大骂佛宗该死,和尚该死,却并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骂的其他的东西,呃,和尚不是东西。
李秋也不阻止,任由心远敞开了骂,他相信等待心远发泄够了,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心远并没有骂够,阻止他继续骂下去的,是因为他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李秋也知道这场痛苦至极的大骂过后,心远因为被佛宗除名而受到的心神创伤,会被大大的治愈。见到他晕了过去,便将其抱起来,向其身体之内输送了一些木灵气。
而得到了木灵气的心远小和尚很快就醒了过来,并且再次如泼妇一般,破口大骂。
每次晕倒之后,李秋便用木灵气将其救醒,然后心远便会继续再骂。
昏昏醒醒,骂骂停停。
时间竟过去了三日之久。
也就是说,去非断断续续地骂了三天。
直到他的嘴唇生疮,舌头流血,这才停了下来。
真是一场好骂。
就连独角龙羚听到心远的骂声后,都不自觉地飞的更快了些。
而这时,独角龙羚已经离开了东海,开始朝蜈蚣岭的方向飞去了。
“我在播仙镇的时候,路过一个匠舍,里面的人正在雕刻竹简。”
心远和尚由于李秋的木灵气冲刷身体,每日支撑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精神也逐渐好起来了。所以,他此时骂过了之后,显得很是平静,开始从头至尾的跟李秋将当年的见闻。
“里面的雕刻师傅正在刻文,见我进来,又是一个和尚,便笑着对我说‘大师,我这里是匠舍,并不是书社,没有竹简文书可卖。’便劝我到别的地方,他以为我是在找经文之类的竹简。又说他也是信佛之人,每日也都敬佛礼佛,诵经不断。”
心远的眼神开始变得没有焦距,思绪仿佛回到了那天。那天,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而他在那一天,彻底地脱胎换骨了。
“……我便说我是来化缘的和尚,那匠人一身褴褛,十根手指上因为雕刻的缘故,都是刀痕,他左手上的拇指、食指还有中指上的指甲都掉没了。可见他平日劳作繁重,生计堪忧。但是他听到我是来化缘的,竟然毫不犹豫地将全身的铜板都掏了出来,一个都不剩,全都给了我。”
心远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似乎心中万般沉重。
“三个铜板,那是他所有的钱了。”
李秋听了,也不由地沉默,民生之多艰,他也早有耳闻。
“我说出家人不得触摸钱财,那匠人立刻便跑了出去,用三个铜板买了三张面饼回来,全都放在我的怀中。”
心远停了停,李秋以为他被匠人的诚心所打动,这才心绪有些激荡。
“我见他手上伤势严重,身体佝偻,便施展了法力,将他身体用灵气冲刷了一遍,虽不能长寿百岁,总能去掉沉疴,让他松快一些。那匠人于是磕头便拜,口称‘活佛’。我哪里敢当此称谓,连忙就走。不过在离开的时候,突然瞥见他在雕刻的文字,那些文字是被写在一张绢帛上的,匠人正在逐字临摹雕刻。”
心远说道这里,再次停了下来。他的眼睛里开始有光芒闪动,像是夜空中的星辰。
“我便停下脚步,看他雕刻的是什么。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卖炭翁》。那文字其实是一首诗词,全文我到现在我依然能够背诵: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李施主,以为这诗如何?”吟诵完,心远和尚便目光炯炯地盯着李秋,眼神中是熊熊燃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