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宜阳汾北

569年八月二十三日,在独孤永业的运作下,北周孔城(洛阳伊川县)发生内乱,主将被杀,叛将领袖害怕被追责,举城投降了洛阳的独孤永业,独孤永业第一时间禀报了邺城。高纬很高兴呀,也就答应了孔城的投降。

自从东西魏五次大战以来,河南大地就形成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宜阳以西归西魏、北周,宜阳及其以东为东魏、北齐。形势上来说,西边对东边居高临下,有明显的战略优势。

1.宜阳鏖战

孔城的投降,这就让北齐高层看到了夺回战略要地、甚至收复河南全境的希望,因此,斛律光、段韶、独孤永业等人枕戈待发,积极准备主动进取。

对此,北周高层震恐,特别是宇文邕。前两次宇文护领衔的东征失败也就算了,反正也没有损失土地,这一次是北齐准备抢走自己手中的地盘,那还了得?

但两国前不久才互通使节,而且宇文邕还特地为高湛之死罢朝,这突然关系就急转直下,怎么办?宇文邕召集群臣商讨对策。自从老妈死后,宇文护安静了许多,他不置可否,他对宇文邕的控制也松弛了下来。

宇文宪率先进言:“周齐才恢复邦交不久,如今发生孔城事件,我们又不能坐视不管。最好的办法是先礼后兵,我们可以先试图用外交办法解决问题,如果齐国不同意,只好动用武力。这样一来,齐国就丧失了舆论支持。”

此言一出,得到了众人的附和。

“同时,我们应该和陈国恢复邦交,以解除后顾之忧。”御正大夫杜杲补充说。

“两国因为华皎的事情,闹得不愉快,陈国会答应我们的请求么?”宇文护说话了,他对上次被南陈打败的事情,依然是耿耿于怀。

崔猷、王颁、庾信等人也表示疑问。

“请放心,事在人为,我杜杲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周陈结盟。”杜杲豪情万丈。

“好!”宇文邕下令,让庾信撰写国书,试图以此手段来夺回孔城;让宇文宪等人做军事动员;让杜杲出使南陈。

庾信倚马千言,很快完成了一篇《移齐河阳执事文》:“自疆埸卧鼓,边鄙收烽,义让之行,未能期月,孔城诲盗,即值苞藏。是以板载之师,须时而动,自安封域,非求拒防。虽复风尘暂接,旗鼓无侵,五将即回,双崤已静。始奉朝旨,获被移书。令受叛城,使回军实。想彼边司,已奉处分。既有此还,辄须领纳。未知何日可遣戍兵?指附行人,迟能速报,盟且不渝,邻境相善,顾瞻原野,幸甚实多。故移。”

大意如下:我们两国偃旗息鼓有段时间了,孔城的盗贼包藏祸心,挑拨我们两国的关系;我相信贵国也是本着和平的精神解决国际争端,应该会很快交还孔城,并对相关人员进行处分;怎么样,我们还是和好吧?

读完了信件,独孤永业冷笑道:“我好不容易用计赚取到的孔城,怎么可能凭你庾信一篇文章就让出去?这不是笑话么!”独孤永业拒绝了北周和平解决领土争端的要求。

那就只有动手了。九月初五,宇文邕派宇文宪带领李穆、梁士彦等将领,共五万大军去进攻宜阳。秦灭六国,最关键的就是秦武王打通了宜阳通道,宜阳是进取洛阳的关键跳板,正如韦孝宽镇守的玉壁是进取平阳、晋阳的跳板一样。

梁士彦虽然是新面孔,但也是老革命了,性情果敢刚烈,好读兵书,一直在地方上担任郡守,五十几的人了一直没有露脸的机会。宇文宪听说他后,就引荐他为将军,随军出征。可以说,宇文宪是梁士彦的伯乐。

宇文宪这一次的亮相可谓准备充分,他身边已经有了高颎、贺若弼等成熟的智囊团,他自己也经过几年的磨练对战术战略有了全新的认识。高颎,出自渤海高氏,十七岁就跟了宇文宪,聪慧有度量,担任记室,掌管文书工作;贺若弼,老爹贺若敦死后,他就低调行事,跟着宇文宪做记室。

宇文宪一到前线,就吩咐梁士彦去切断了洛阳到宜阳的补给线;同时,他亲率将士,在宜阳城周围修筑了几座卫星城,让五万士兵分兵据守,以此包围宜阳,一方面可以互相救援,另一方面可以缩短补给线。李穆老将军对宇文宪的这一操作佩服不已,他知道,宇文宪再不是洛阳之战时候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了。

宇文宪依然沉得住气,他再次让庾信写文章去争取,一方面是表达礼数,最重要的是麻痹对方。

庾信写道:“自拭玉继书,通关去传,实谓上方销剑,山阳息马。故兹御客,或慢重扃;属彼司疆,阴行善盗。君一臣二,上穆下乖。国家以边鄙心摇,须固备守。大司马齐国公,天子介弟,中军元帅,驾驭孙吴,驱驰貔虎,举因农隙,义异城郎,师巡我境,曾非反郓,缩载甫毕,前旌已回。彼国兵马不防,殿后余尘,遂之相接。建旌叠上,未及五申;安邺城傍,先惊七伏,常时锋刀,或膏原野。所获彼将夏州刺史梁老首领,今以相还。尸乡不远,无令久客。马驴甲兵,具条相勒,封人宜依领纳。宿无斗志,不获交绥,致此埃尘,谁阶其咎。故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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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意如下:我们现在已经在边境做好了准备,我们大司马齐国公(宇文宪),天纵英才,驱虎吞狼,帅的一匹,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如果贵国非要搞事情,那我们可以出来练练。

看到庾信的《又移齐河阳执事文》绵里藏针,独孤永业感受到了压力,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于是立刻向高纬请求援兵。年底,斛律光就带着三万人马到洛阳和独孤永业汇合,并直扑宜阳,路上遇到了梁士彦据守的堡垒,两军发生遭遇战,梁士彦出城迎战。

这时候,宇文宪的堡垒就发挥作用了,梁景兴、宇文英等将领迅速带人策应梁士彦,对斛律光发动突袭。眼看陷入了敌军的包围圈,可落雕都督就是猛,迅速击败了梁士彦,而且反过来把梁景兴、宇文英二人给俘虏了。

北齐军士气大振,大家都以为要跟着斛律光一路向西吃肉的时候,斛律光却下令不打了,开始筑城防御。众将士疑惑不解,斛律光说:“宇文宪不是等闲之辈,我观察了他的军事防御工程,前呼后应,固若金汤,我们刚才的胜利不过是侥幸而已,接下来我们有硬仗要打,快去筑城吧。”

筑城,可以打通粮道。可以说,英雄所见略同,宇文宪和斛律光这是战场上第一次作为主帅正面交锋,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2.杜杲不辱使命

周齐两国在宜阳僵持下来的时候,杜杲也来到了建康。陈顼派出使和接待专业户、黄门侍郎徐陵去接待杜杲。

杜杲上次出使南陈,正是和周弘正一起护送陈顼回国,是见过徐陵的,二人彼此也了解。

“孝穆兄,别来无恙呀!”杜杲拱手道。

徐陵知道杜杲是个很出色的外交人才,于是想和他切磋切磋,一开口就责问道:“子晖,两国通好,本来应该患难与共,但贵国却接受了我们的叛徒华皎,这是为何?”

杜杲不紧不慢地回复:“陈国主以前在本朝的时候,位极人臣,身居高位,我们君主给他送钱送女人,恩重如山。你们不思报恩,却接受了我国的叛徒郝烈,所以我们才接纳了华皎,以表示报复。过错是你们引起的,我们大周没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郝烈是个小人物,两国交界处经常发生国民叛逃的事情,并不新鲜,杜杲为了表明北周接受华皎的合理性,故而拿郝烈来说事。

徐陵也看穿了杜杲的心思,反问道:“你们接受华皎,意图在吞噬我大陈国土;我们接受郝烈,不过是给他一条活路罢了。而且,华皎是一方诸侯,带着要塞之地投靠贵国;郝烈扔下了一百户的民众,自身逃亡。对两国造成的影响大小不一,能同日而语?”

庾信、王褒等人北渡后,徐陵算是江南首屈一指的才子了,杜杲算是遇到高手了,不过他并不慌忙,说理是说不过大才子的,于是只好抬杠:“大小不同,但都是招降纳叛;如果要谈论先后,那我朝并没有过错。”

杜杲这句话无懈可击,徐陵再说下去就进入了死胡同,于是另辟蹊径,拿着宇文直、元定入侵说事:“周国送我们陛下回国,确实是恩德;但元定等人带大军渡江,这就是结怨。恩德和怨恨一比较,二者相互抵消了。”

杜杲看徐陵不上套,心中暗自佩服,这就像两个打太极的高手,都在寻找对方的弱点,借力打力,彼此心心相印,又心照不宣,于是接过话茬说:“元定等兵败被俘,我们结的怨恨就随之湮灭了;贵国君主锦衣玉食、洪福齐天,这样看来,我们对贵国的恩情犹在。况且怨由贵国,恩来自我们,你们以怨报恩,这种事儿我闻所未闻!”

杜杲真是诡辩高手,把入侵失败说成是怨恨结束了,而陈顼当皇帝好吃好喝都是北周的功劳,不仅如此,杜杲又回到了对自己有利的论证上来,重申是南陈先结怨北周,直接抨击南陈以怨报德这种行为,再次占据道德制高点。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徐陵能咋样,他完全没有办法,只能抿嘴一笑。

看捞到了便宜,杜杲这才言归正传:“孝穆兄,现在天下三分,各自都在图强进取,如果我们周陈两国有了嫌隙,那就便宜了齐国。周陈一直以来睦邻友好,使者往来频繁,因为边疆争端,所以才结怨交兵。如果我们继续敌对,那齐国必定趁虚而入,我们就都危险了;不如我们和好如初,共为掎角之势,一起图谋齐国。这样一来,不仅仅是我们两国君主的福分,更是两国百姓的幸运。”

“哈哈哈,好你个杜子晖,真的是舌灿莲花,有战国纵横家的风采!我徐陵甘拜下风呀!”徐陵忍不住哈哈大笑。明明是周齐现在发生了战争,北周主动来拉拢南陈,在杜杲的口中,反而是北周为了南陈好,要一起对付北齐。徐陵完全可以不买账,故意刁难杜杲,说南陈要趁着周齐交战而捞一把,那杜杲也是没办法的。

可这样一来,徐陵不就和杜杲一样耍流氓了么?没必要嘛。徐陵被杜杲的胆略和口才折服了,于是和他聊了聊自己最近编纂完成的《玉台新咏》,二人就《孔雀东南飞》这一文章详细展开了讨论,杜杲也是赞不绝口。在诡辩上,徐陵讨不到便宜,但在文学造诣上,杜杲是远不如徐陵的,于是,徐陵这才找回了面子,痛快答应了杜杲的请求,去找陈顼汇报。

小主,

恰好,这段时间南陈的广州刺史欧阳纥发动了叛乱,陈顼也需要一个和平的外部环境,于是做了顺水人情,也就答应了和北周的友好往来。

3.平定欧阳纥

许久没说欧阳纥。自从老爹欧阳頠帮助陈霸先搞定岭南以来,陈霸先就封了欧阳頠为广州刺史,镇守南疆。欧阳頠病故后,陈蒨考虑到欧阳家的功劳和威名,于是允许欧阳纥子承父业,继续在广州留任。一朝天子一朝臣,陈顼是靠阴谋上台的,华皎叛乱后,陈顼对这个官二代欧阳纥不怎么放心,于是征召他到建康做左卫将军,这是妥妥的明升暗降。

欧阳纥很恐惧,他不想离开这个经营多年的地方,部下们也很多在广州安家了,都劝欧阳纥造反。于是,欧阳纥发兵攻打衡州(江西衡阳市)刺史钱道戢。

这下轮到陈顼着急了,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是好,对一旁的徐陵说:“朕不过就是想试探下他的忠心,结果,他一下子就反了,哎!”“陛下,事情也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咱们还可以先礼后兵,我们不如派人持节去安抚欧阳纥,具体了解下情况。”徐陵说。

“那就你去?”

“陛下,老臣今年六十有三了,身体大不如前,恐怕会误事,我推荐犬子去吧,您看可好?”

“好,准了。”

徐陵的儿子徐俭,现任中书侍郎,也是皇帝的近侍官,年富力强,深得陈顼信任。

徐俭带着皇帝的符节来到广州,笑呵呵地进入广州接待办。欧阳纥不以为然,他在接待办布置了很多甲士,而且态度傲慢,说话不恭敬。徐俭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汉武帝时代吕嘉叛乱的事情,您知道吧?”

吕嘉是西汉时期南越武帝赵佗任命的宰相,亲自见证了南越走向强盛,一直支持赵佗割据南越,保持独立,先后辅佐了三代南越王。赵兴在位时,想要归附汉朝,却被实权人物吕嘉阻止,于是吕嘉发动叛乱杀掉了赵兴以及汉使终军等人。最终,汉武帝勃然大怒,发兵剿灭了南越国。

“知道呀,那又怎样?我欧阳纥可比他吕嘉强多了。”欧阳纥很自信。

“呵呵,即便吕嘉不如您,那周迪、陈宝应的事情可是历历在目呀,他们割据数年,互相依靠,还不是被我们章昭达将军平定了。现在欧阳刺史您独木难支,您觉得能坚持多久?”

徐俭这话是真说中了。吕嘉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欧阳纥的确可以藐视他,但留异、周迪、陈宝应他却知道,这些都是人中龙凤,一时豪杰呀。欧阳纥沉默不语,下令把徐俭关押在孤园寺,一关就是几十天。

徐俭这么久还没回朝复命,徐陵知道自己儿子一定是被扣留或者被杀了,于是他建议陈顼发兵南征。

十月十五日,陈顼下诏,派遣车骑将军章昭达带军讨伐欧阳纥。欧阳纥进攻衡州不顺利,又听说章昭达南征,心中闷闷不乐,就想起了孤园寺里的徐俭,便去看望他。徐俭好言相劝:“刺史大人,您已经起事了,我也无法阻止,我的命虽然掌握在您手里,但您的成败却不在于我徐俭,你扣着我也无法改变战争的走向。我还需要回去向天子报告,您把我放了,也丝毫不会有什么损失,反而会彰显您的度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