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然冁然一笑,“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倘若善化不足,恶化有余。但人人皆有欲,有欲便有恶念于身。禅师希望扩大佛寺来传法,可佛寺每扩大一分,朝廷财富便少一分。这又何尝不是助纣为虐。”
打开牢门,推门进去。裴皎然在玄净面前盘膝坐下,蹙眉做凝思状,“说来我也惘。世人因欲,求于佛前。可佛门自身也受戒律清规所辖,却要满足世人的欲。禅师不言善恶,但却以传法来修善积福。那这善又修在何处?”
“造寺、布施、供养,只是修福,不可将福以为功德。功德在法身,非在于福田。自法性有功德,见性是功,平直是德,内见佛性,外行恭敬。若轻一切,人我不断,即自法性无功德。无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恶诸法分别心也。”玄净双手合十,又念了声佛号。
听着这话,裴皎然仍旧蹙着眉,长叹了一声,“佛性是常,禅师却言无常;善恶之法乃至于菩提心,皆是无常,可禅师却言是常,这难道不是违背经义么?”
说至此处,裴皎然忽地掀眸,唇边噙了抹笑。一双原本无波无澜的眼中刹起惊澜,唇齿开合之下似有风霜扑面而来,“佛,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遣君亲于师资之际,远配偶于戒律之间。天下尚有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可佛却日崇。既然佛陀终有寂灭之日,何不如舍此凡驱,早入极乐。又何必因一时虚妄无常之念,增黎民之苦。要知道众生说你们是佛,你们才是佛。”
此刻玄净终于不在捻动他手中的佛珠。抬起头直视着裴皎然。经过好几轮交锋辩论,她终于吐露出她的目的。
玄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从一开始就错了。此人的善在天下,而非在佛。同样她对佛的恶意,也是实打实的。佛法三千万,芥子纳须弥,而成佛的法门亦有八万四千。裴皎然不是佛教徒,她并不需要对佛慈悲。
微笑看着玄净,裴皎然神色逐渐温柔。她相信玄净已经明晰了她的想法。
“若身饲恶虎,能换众者生,未尝不可为之。佛教剥削于众,朝廷难道没有苛捐杂税赋于民?走投无路之下,遁入空门,何尝不是一种生机。”玄净淡然道。
裴皎然手指落在玄净面前的木鱼上。摩挲着其上的刻文,“执左道以乱政者杀,假鬼神以危人者杀。禅师,你妖言惑众在先 ,而你的慈悲只是修己福,于国无益。我如今具瞻台衢,肩上所扛的是江山社稷,非慈悲一处。若朝廷无国用,兵者何人养?兵不利,四夷犯境时,佛之罪便是祸及天下百姓。禅师你还有机会好好想想,裴某告辞。”
说罢裴皎然起身离开。跨出牢门前她抬手拭去额角沁出的汗珠,飞快地离开州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