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量形成了明显的界限。冷和热之间,只有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火车上没有任何地方是温的。
……哐当!……哐当!
每当菲勒蒙打开或关闭锅炉门,热浪就会涌出。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神奇的景象,直到泪水干涸,眼睛酸涩。他的视力确实在下降,眼前一片模糊。
但与此同时,他的听觉却变得异常敏锐。煤炭燃烧的噼啪声,水滴在高温的锅炉顶部瞬间蒸发的声音,铁板受热膨胀的颤抖声,以及一个熟悉的人的声音。
“听着,你是菲勒蒙·赫伯特男爵的转世。那么,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做到。”
伯爵对他说过。
我?他不是菲勒蒙·赫伯特。他知道自己是谁。至少,他不叫这个名字。
“你就是火啊。”
他的确无法与他人接触。火焰会熄灭火焰。如果人类是火焰,那么他无法与他们接触,也是因为他也是火焰吗?
这是一个令人困惑的假设。他一直认为自己不是火焰,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火焰。他一直在这种疏离感中挣扎求生。
但是,如果他对自己一无所知呢?如果他本来就不是火焰,那他究竟是什么?
“把我扔进火里。”
这不是火焰的声音。
菲勒蒙转过头。难道他的听力已经好到可以听到煤炭说话了吗?他这样想着,仔细一看,才发现说话的是躺在煤炭堆旁边的杰克。
“那个,你。我现在才发现,我竟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该死。对不起,之前对你不好。求你了,把我扔进火里。”
艾丽西亚吓了一跳。
“你疯了吗?”
“我很清醒。”
“不,你疯了。你现在是因为太痛苦了,所以才神志不清。”
“真,真的。我,我一直都想成为火焰。”
杰克的声音颤抖着。菲勒蒙觉得他此刻的样子,很像伯爵。
“你也劝劝他啊,他脑子坏掉了吗!”
“求,求你了。我的身体状况我最清楚。我,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如,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温暖的地方死去。把我烧了吧。”
菲勒蒙理解他的心情。
如果他身处同样的境地,他也会提出同样的要求。虽然艾丽西亚一开始很震惊,但她一定也理解杰克的心情。因为她也是火焰。最终,她还是同意了。
他们一起抬起了杰克的身体。
“谢,谢谢。我感觉到热量了。”
菲勒蒙用一只手扳动拉杆,打开了锅炉的炉门。
在这一刻,他明白了自己正在做什么。
头和身体的界限,将它们分开的动作,叫做斩首。他终于理解了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他知道应该从哪里切断,切口应该是什么形状。
斩首需要角度。角度是裁剪,是标尺,也是完美的切面。斩首需要直角。
随着角度的清晰,他的嘴唇开始颤抖。热量是运动的法则。他的嘴唇从未停止颤抖,他一直在不停地颤抖。还有一点。
斩首需要合适的温度。
……哐当!
锅炉门关闭了,无头的尸体无力地倒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但切口却异常整齐。只是边缘部分,看起来像是被烧焦了一样。
艾丽西亚哭了,杰克变成了火焰。但没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热量是运动的法则,他们将煤炭倾倒在杰克仅剩的头部轮廓上。
火车再次加速。菲勒蒙将速度理解为热量。锅炉内部的温度即将达到极限。这也是他对煤炭的理解。
按照这个趋势,当煤炭燃烧殆尽时,火车就能达到最高速度。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工作的艾丽西亚倒在了地上。
即使她一直在锅炉前工作,她的脸却像冻死的人一样苍白。在焚化炉工作的时候,菲勒蒙也经常看到这种情况。有些人不知为何,会自愿地待在火焰旁边,直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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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殉道。艾丽西亚的身体仍然活着,但她的内心已经燃烧殆尽。菲勒蒙能闻到那种味道。即使她能再次醒来,她也已经不是原来的艾丽西亚了。
氧化是不可逆的。燃烧的东西不会复原。这条简单到近乎幼稚的法则,统治着这个世界。这是一种只属于消逝和毁灭的美学。
但菲勒蒙确实遇到了难题。
他只知道燃烧,却不知道燃烧的意义。在焚化炉工作的时候也是如此。他从未想过,自己在焚化炉里燃烧的是什么,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当火车达到最高速度时会发生什么?他根本不明白人造卫星上写的是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他只希望这一刻能够永恒,希望自己能够永远在这里燃烧下去。
啊,但他刚才不是说过吗!氧化是不可逆的,燃烧的东西不会复原,所以煤炭正在迅速减少。
当剩下的燃料全部燃烧殆尽时,他将会……他的思绪戛然而止。
铁轨上堆放着什么东西。他正感到疑惑,突然,一道白光闪过,他的眼前一片光明,最终,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的身体违反重力,飞向天空,然后……
……
……他还活着。
他被埋在碎石堆下,身体残破不堪,但他仍然活着。剧烈的疼痛让他麻木,他的大脑正在崩溃。
他感觉只要稍微动一下,皮肤就会碎裂。这种没有痛觉的感觉,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最后,是爆炸。
有人在火车即将达到最高速度时,设置了炸弹。是谁做的,显而易见,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
他首先想到的是火车的安危。那么剧烈的爆炸,火车肯定脱轨了。但只要没有侧翻,就还能继续行驶。
但是,没有煤炭了。煤炭散落一地,就算他把它们都收集起来,也不足以驱动火车继续行驶。
他呼吸着,突然意识到。
这就是燃烧。
他不是火焰,而是燃料。他是煤炭。他屏住呼吸,抑制着氧化反应,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里充满了碳元素。
这就是炭化。他是煤炭。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他出生的意义,为什么他即使不是火焰,也无法与他人接触,为什么他天生缺乏体温,却一直渴望火焰。
远处传来了火车的汽笛声。他知道,这是幻听。但这声音,也是在召唤他。
他拼命地挪开压在他身上的石头和泥土。每当他停止呼吸,他的身体就会变得柔软。这不是血肉之躯的柔软,而是煤炭的质地。每当他的手指断裂,他炭化的心脏就会隐隐作痛。
哐当,哐当。
最后一块墓石被挪开,他终于得以重见天日。他将上半身探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顺着血液流淌。
他猛地一惊,随即屏住了呼吸。
呼吸一停,二氧化碳的浓度又开始上升。灼热与寒冷是淬炼的法则。炽热的金属需要冷却,而忍受痛苦才能变得更加坚韧。但这适用于钢铁,不适用于煤炭。
他必须把最后一丝氧化反应留存下来,因为他已经不是为了他自己。
夜空寒冷,泛着幽蓝的光。
……
他没有呼吸,用力将身体从碎石堆中拖出。
残破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末端是扭曲的左腿。骨头裸露在外,却感觉不到疼痛——那里早已坏死。
在驾驶火车的时候,在窒息入睡的时候,他一直在不断地炭化。就像所有煤炭在过去的三亿年中所做的那样,为了那转瞬即逝的燃烧……他腿的一部分,如同煤炭般不断碎裂。
……
他爬上了铁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