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儿看着草棚下的少女,心头忽然慌乱不已,顾不得作乱的肚皮,拉着少年就要离去,转念又想,我又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为何要跑,于是停下脚步,驻足瞧了眼,见那少女站于流民群后,恍若天仙下凡,不禁心生三分自惭形秽,迈出的脚步又是停了下来。
“这儿有施粥的啊。”
少年挠了挠后脑勺,发干的喉咙似是刀子拉过一样,鼻尖使劲嗅着飘荡在空中的粥香,一对眸子死死盯着草棚下的大锅。
见少年这般,乞儿以为他是在看少女,恼怒之意顿生,忍不住讥声道:
“好看吗?”
“啊?挺香的!”
“你!”
乞儿再也忍不住怒气,狠狠一脚踹在少年腿弯,少年吃痛,呲了呲牙,却也没说什么,见他这般,乞儿又是不忍,心痛道:
“干什么不躲!”
少年咧了咧嘴,依依不舍的看了眼那口大锅,嗫嚅道:
“你在这儿吃吧,俺不饿。”
“不饿?”
乞儿眼珠子转了转,脸上堆笑,指着少年的肚皮,揶揄道:
“那声儿都赶上打雷了,快走,一会赶不上了!”
说着,拉起少年就要上前,少年却是纹丝不动,乞儿不解,少年却是摇头笑道: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俺有力气,可以自己挣钱买饭吃。”
“哟,没想到你个流民愣小子还知道圣贤之言,那你知不知道信奉这些酸儒的都饿死了。”
“知道,”
少年应了一声,眉眼忽得低落下来,小声道:
“镇北血役,教过俺的先生也死在了那儿。”
乞儿不言,脸色同是低落下来,蛮寇势大,边塞常年征战,去岁,镇北城破,九镇一十八堡,合五万老弱妇孺具被屠戮,屠城前,百名老儒自戕殉城,其壮可敬,其志可叹。
“先生教过,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俺有手有脚,又不到穷途末路,为何要吃白饭?俺听说扬州码头缺苦力,俺去哪儿,怎的也能挣口饭吃。”
说着,少年傻傻的笑了起来,彼时正值午后,燥热的烈日撒下,乞儿这才发觉,少年竟一直将自己藏在阴影中,自己却在酷热里,心间似有什么开始晃动,乞儿微不可察的垂下脑袋,以极微弱的声音说道:
“走吧,我知道码头在哪儿。”
少年笑了笑,任由乞儿拉着自己离去,却没注意到身后的草棚下,少女那秋水般的眸子,穿过杂乱的人群怔怔的望着他们。
之后的日子,少年卖力的挣钱,将得来的食物分给乞儿,乞儿则成日的游荡,少年从不问乞儿要做什么,只会在乞儿吃东西时傻傻看着。
时光飞逝,流火渐退,秋日来临的第一天,乞儿拉着少年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破屋跟前,这本是荒废的驴圈,乞儿东一根木头,西一块瓦片将其垒了起来,虽然很破,很小,甚至连门都只是破布,可少年却很开心,也很懊恼,安家,是男儿的责任。
于是少年特意跑到城外,在黎明升起之时为破屋安上了一扇木门。
耀眼的斜阳穿过雾霭,静静洒在粗糙的门板上,门外,是初秋时分特有的清冷,门内,是烟煴而上的热气,和傻傻的笑。
日子波澜不惊的向前狂奔,没人会在意原本的驴圈成了一个家,也没人在意流民少年和乞儿住在了一起,不,还是有人在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二楼的雅间内,少女依在窗边,出神的望着窗外的晰晰雨点,此时已是深秋,偶尔吹来的寒意让少女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但角落里破屋升起的炊烟,却让她不由得升起丝丝暖意,她幻想着那屋子里是如何的模样。
会不会有一口吊锅,吊锅里煮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看上去虽然不好,可围在锅边的人却笑得很明媚,明媚到这九月凉雨也挡不住那缕炊烟。
“小姐,北边来人了,老爷唤您回去。”
“知道了。”
少女答了一声,身子却是依旧未动,从雨落晓初,到雨飘晚暮,直至炊烟消散,凉意透骨。
“走吧。”
不久,陈北望为独女比武招亲的消息传遍了南北,江湖、朝堂,不知多少俊才磨拳擦掌,哪怕是做赘婿,也是跃跃欲试,连同一起传出的还有另一个流言。
当今东宫有意纳陈北望独女为妃,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这才有比武招赘一事。
不过在天下人看来,进宫为妃,实在不是个好出路,如今的乾王朝日落西山,朝堂内外乌烟瘴气,又有蛮寇这个大敌虎视眈眈,远不如做个江湖儿女来的自在。
是以擂台刚设,便有八方云动,几近入冬的扬州再次燥热起来,但对于少年而言,不过就是一个热闹,唯一的好处就是,需要带路的多了起来,那些个江湖豪客、世家子弟最是阔绰,不过两日,就赚到了做苦力两个月的银子。
“若是钱够,就开上一个小摊,专卖炊饼,她最爱吃炊饼。”
这样想着,少年不由得笑了,紧了紧破袄,小跑着回到了角落里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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