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春杏家人都死了,她从乱葬岗爬回来,她想要抢回姐姐,想要报仇,可是她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罢了,她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捡到了我,他让我叫他白雀。”春杏道,“他将我安置在善堂之中,那时候善堂里不止我一个,他找人教我们读书识字,教我们谋生手段,教我们各种暗语,最后,我们被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他们就是被撒下去的种子,慢慢的生根发芽,长出枝蔓,或许一棵小草并不起眼,可多来一些,这些草在地下蔓延出来的根系,便会四通八达,布满整个并州。
二十多年的时间,如春杏这样的种子,多了去了,他们不起眼,甚至有一些可能此生都不会被动用,其实他们的存在,与那些世家悄悄混进宫里去的眼线并没有多少不同。
都只是为了达成目的,被养成的工具人而已。
“其实我姐姐早就没了。”春杏惨笑了也一下,“她被强抢走了,没活过一个月就被打死了,是白雀帮姐姐收敛的尸骨。”
“多可笑,那王家人查到了我的事,竟然捏造了一个姐姐,用来威胁我。”春杏觉得很可笑,“他们这些人,是不是都觉得我们这种人都很愚蠢,随便编造个理由就能拿捏欺骗?”
“不,他们只是高高在上惯了。”贺境心道,“大概是,属于世家的傲慢吧。”
春杏:“或许吧,如今我什么都交代了。”
她说着,脸上露出了一抹解脱之笑,“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如今死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我杀了荣娘,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我去给她偿命。”
春杏说着,忽然朝着贺境心弯下腰,头磕在木板上,“只求最后,能将我与姐姐葬在一起,让我们一家团聚,这就很好了。”
宋钺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贺境心却拉了他一下,冲着他摇了下头。
春杏等不到回应,她抬起头来,却发现牢门外的两个人已经离开了。
牢房外,宋钺不解地问贺境心,“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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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呢?”贺境心却回头问他,“说你答应让他们一家团聚,还是说,你会想办法给她翻案?她杀人是事实,本朝律法,杀人偿命,就算她是受人指使,杀人非她本意,但最后的罪行也不会轻到哪里去。”
宋钺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只觉得心口憋得慌。
春杏该死吗?她被那些世家走狗害的家破人亡,后来又被人养起来,当做棋子卖入雅韵楼,如今也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
可春杏不该死吗?荣娘也是一条命,纵有再多理由,她杀了人是事实。
“宋钺,当今希望这个案子到此为止,春杏本人也是这么想的。”贺境心转身,她抬起头看着宋钺的脸,“你待如何。”
宋钺紧紧抿着唇,他看着贺境心,她的眼睛真的很黑,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脸,他此时的表情,原来是如此的严肃,“贺境心,罪不应该被放过,但同样的,功也不该被抹杀。”
贺境心愣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抹诧异之色。
“春杏的确杀人了,但她却也替皇帝做成了事,如此功劳,不应该被抹去。”宋钺道,“案子应该到此为止,但是清算功过却不应该止步于此!”
贺境心漆黑的眸子里,慢慢地浮现出一抹亮光。
贺境心看着宋钺,唇边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
这个人从一个被人看尽笑话的状元郎,一点点蜕变,慢慢地成长到现在的样子。
皇帝希望将这一切的功劳,都算在宋钺的头上,等待着他的,会是泼天的富贵,是一条登天路。换做旁人,哪里会去多想,这条登天路下是否堆满白骨,但宋钺却会。
他会站在路边,看见那些白骨上的每一道伤痕。
这世上,惊才绝艳的人很多,强大聪明的人也不少,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更多。
宋钺这样的人,其实是不适合当官的,但宋钺这样的人,才应该当官。
贺境心脸上的笑意慢慢加深,眼前这个人啊,依旧还是曾经会坐在大石头上,因为怜悯他人而闷闷不乐的少年郎。
星移斗转,白驹过隙,匆匆数年过去。
少年长大了,但内心的赤诚却从未变过。
“走吧。”贺境心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并州之事要有一个了结。
在这之前,不配合的刀,要被远远的丢开。
大概,宋钺被贬的圣旨,皇帝快写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