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脱敏

所谓脱敏治疗,即在安全可控的环境下,让患者接近真实的血液场景,循序渐进,直至完全接受的过程。

下班回家,时桉抱着靠枕,窝在沙发,看钟严不断从厨房拿零食。

番茄汁、草莓汁、西瓜汁,红丝绒蛋糕、树莓夹心饼干、火龙果薯片、山楂糕。

“……倒也不必。”

时桉怀疑在玩过家家,类似全家郊游的情景扮演剧。他只害怕流动性血液,对红色的食物并不排斥。

“是么。”钟严递来番茄汁,“我用手术刀亲自剁碎压出来的,尝尝?”

时桉:“手、术、刀?”

“嗯,切割精准、操作灵活,重要的是锋利。”钟严云淡风轻,“我人生第一场大型手术,全髋关节置换,用的就是这把刀。”

“颜色和它差不多。”钟严晃晃杯底的絮状沉淀,“但流血量是这个的十倍。”

时桉:“……”

“不信?”钟严起身,“等着,我拿刀去,正好还没洗。”

“不用不用。”时桉拦住他,满脑子血肉模糊的画面。

“喏。”钟严又把番茄汁递来,“味道不错,不比血浆差。”

时桉:“……”

“我有点反酸,等会儿吧。”时桉把杯子放回茶几,“能正式开始了吗?”

老用假把式唬人,没劲。

钟严坐下来,撕开火龙果薯片,“等你能边看视频,边无所畏惧吃这些的时候,第一关就算过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时桉胃里翻江倒海,安慰自己,“我得慢慢来。”

钟严:“不是去停尸房闷一上午的时候了?”

时桉:“......”

他好烦。

钟严揉了把他的头发,打开电视。

时桉默默捋顺,“两只了。”

“知道。”钟严指指屏幕,“开始了。”

彼此并排而坐,中间有一个沙发位的距离。

画面显现,一双手抓住只鸡,翅膀满屏呼扇,又出现一只手,握着把生锈的菜刀。

时桉转向身边,用一种被当成傻子的目光看钟严,“你的脱敏治疗,就是看杀鸡?”

“现在让你看肝移植,你受得了?”

时桉不服气,轻声嘟囔,“好歹也得是小面积清创缝合,或者脂肪瘤切除吧。”

钟严:“别小看这些,能承受再说。”

杀鸡放血,只需在喉部开小口。鸡的体积不大,血流量不多,嚎叫声也能分散注意力,时桉虽有不适,总归坚持下来了。

杀完鸡,又开始宰羊、杀猪,之后是牛。随着牲畜的体积增大,血量明显增多。

时桉抱紧膝盖,僵硬转头,“那个,钟老师,您冷吗?”

“不冷。”钟严说。

时桉往钟严那靠了靠,贴着他的肩膀,“现在一定更不冷了吧。”

钟严:“……”

时桉只穿了薄上衣,黏在肩膀上的温度比正常值低。

他很害怕,还要假装不在意。

钟严默许了他的靠近,继续看视频。

大量血液从腹腔流出,连带五脏六腑,淌满整张屏幕。

因为距离够近,钟严能实时感受到他的反应。

心率不低于二百,呼吸频率五十到六十之间;血液正集中向大脑、心脏和肌肉流;肾上腺素和皮质醇分泌明显增多。再继续下去,很可能出现躯体化反应。

“要拉么?”钟严抬起胳膊,把手伸过去。

时桉愣住,恐惧被少量分散。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钟严的手,忽明忽暗的背景光下,他手指很长,看着很有力。

时桉想起陈小曼的形容词,修长、张力、优良,不知道抓上去是什么感觉。

见他犹豫,钟严又加了句,“如果你怕的话。”

偷偷悬着的手放了回去,自尊心才是最大的驱动力,如果拉上,就代表他怕了。

时桉往远处错了个身位,把手压在后背,“不需要,根本不怕。”

钟严合拳,收回了孤零零的掌心,“随你。”

随着视频的继续,画面不再是单纯的割颈和放血,而是更加触目惊心的剧情。

时桉被红色吞噬,耳边有磨刀和屠宰的声音。长时间暴露在这种环境下,他有种命不久矣,即刻升天的错觉。

大好的人生,就这么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