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那甘人龙两腮鼓动,一口气吞的风雪倒涌,绵长似无穷无尽,如饮大江大河,胸腹间蟾鸣连震,简直难以想象。
再瞧去,其肚子已如怀胎数月,越看越玄乎。
陈拙这些年原以为自己也算见多识广了,可如今这些老怪物的手段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邪门,真是……开了眼。
但一想到对方既能长存不死,连同之前那几个老太监还能筋骨易形,几息便可重复全盛之功,似乎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了。
“当年我拜师入门的时候,那位武探花曾领了位洋人过来,用的好像就是这门功夫。”
孙禄堂一摇头,目光灼灼的盯着甘人龙,沉声道:“没得比,那人只是几年的功夫,比不过这百年的能耐。此乃武当金蟾派的路数,为食气吞气的法门,‘吸月窟以补真阴’,而且看样子还内外兼修了太极十三丹功……但这等气候,便是在你们师叔李瑞东的身上我也没见过……”
这李瑞东乃是八卦祖师董海川的弟子,年轻时曾与王五义结金兰,也算是武门里的老一辈宗师了。
提及此人,孙禄堂突的想起件事儿来。
“江湖传闻,李瑞东的钓蟾功便是学自甘凤池的后人……那人名为甘淡然,据说为甘凤池之曾孙,乃是一位武林隐者,亦是武当金蟾派的高人……”
甘人龙正自吞吐着气息入喉,乍闻此言,面上神情骤然变得古怪起来,苍老面目扭曲一颤,就好像被戳中了软肋,被刺了一刀。
见其这般反应,孙禄堂叹息一声,“何至于此啊,尔等不是武道宗师便是曾在天下间闯出过赫赫威名的绝顶人物,如今却沦落到连后世子孙都耻于为伍,就为了长存不死,苦苦苟活于世上,值得么?”
那人既是取名甘淡然,又为隐者,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甘人龙的表情有些奇怪,他面容虽老,一双眼睛却富有活力,吞气一毕,环顾三人,平静道:“你们懂什么。”
“话多费事儿!”
陈拙却不愿与之再多说废话,冷冷道:“今日就算你说破大天,也难逃一死。”
“我先让伱死!”
甘人龙嘿声一笑,面透杀机,挺着微微鼓起的肚子,唇齿一闭,毛孔一收,仿若一颗圆球似的朝他扑来,两腮鼓荡,“咕咕”两声,双手已握指成捶,快的不可思议。
陈拙亦是眼露杀机,口中苦涩的药味儿犹自溢散,他目露寒光,不避不躲,喉间暴起一声虎吼,单足一跺,激起漫天霜雪,挥拳直捣,打神鞭推着崩拳与其当空一撞。
一股无形的内劲涟漪自二人的拳眼交碰处逆行往上,皮肉起伏一荡,似水波般生出一层浅浅的涟漪,延臂往上。
陈拙双脚一沉,手臂上立有一条条筋络血管纷纷外扩浮出,似是一条条蚯蚓般不住颤动。
孙禄堂见状双臂一振一抖,好似白鹤亮翅,本就轻灵的步伐霎时似没了分量,像是随风飘荡的雪花,忽的一动,已振翅闪到陈拙身旁,双手一缠一揽,柔劲一裹,便将甘人龙的拳头带到了自己面前。
吞气法门便是呼吸法,一呼一吸令心肺鼓荡,调动气血,以筋肉走势成劲。
常人气息吞吐会依着自身的动行而变化,如狂奔急行,可令气血奔腾,心肺膨胀收缩,然其速度与力量也会随之攀升;而呼吸法的门道便是驾驭这个过程,无需动行,吞气入喉,可在鼓荡间令筋肉震颤,观之不动,然内里实已似熊火燃炉,心肺蓬勃,气血急行,于一瞬爆发内劲。
而这甘人龙仗百年之功,蓄气于丹田,如今口舌封闭,化身为炉,体内的气血恐已如那锅中沸水,爆发的劲力想来也极为惊人。
怕陈拙与宫宝田吃大亏,孙禄堂已用上了太极的打法。
甘人龙不言不语,屏气凝息,目中杀机却盛,竟也反搭上了孙禄堂的双手。
二人皆将太极拳练出了气候,此时搭手却不见什么惊天动地的场面,脚下画圆辗转,手上画圆,搭手沾缠,往复推来送去,又缓又慢,瞧着只如两老汉推磨。
看似寻常,然二人脚下一划一走,鞋底磨过的土石已尽成齑粉。
他们的衣裳也在鼓荡不停,如劲风扑面……这是在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