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五大爷

“是,非她不娶。”

我奶奶看着我五大爷坚定的眼神,滑倒在地上,她知道,拦是拦不住了。“明天,你把她带进家来我看看?”

我五娘就这样带着三岁的小丫进了我们老佟家的门,我奶奶虽然给小丫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小苗,可一直到我奶奶去世,她都“带犊子带犊子”的叫着我小苗姐,带犊子就带犊子吧,难听是难听了点,可是生活上我奶奶没有缺小苗一丝一毫,教育上没有亏她一分一厘,小芸吃啥,小苗吃啥,小芸有的,小苗也有,就连婚房,我五大爷也是给姐俩一人买一套,不偏不向,就连后来分九州旅社,也是她俩人一人一半,不多也不少,就连三十九年后又进了我五大爷家门的小媳妇付美兰,三年内都不知道小苗是个带犊子,更不信她和我五大爷没有任何血缘。

世人常说貌美人傻,可我五大爷不一样,我五大爷好读书有思想有远见,他和我其他的大爷叔叔们很不同。是,我的其他的大爷叔叔们也好读书,我们老佟家的人都好读书,但我们都是读死书,死读书,读过以后不思考也不筹划,不吸收也没消化,就好像我们看惯了花开果硕,花谢果落一样自然,从没有想过把花把果再发挥再利用,我们充其量是把读过的书化成了嘴里的古今中外海阔天空,人前背后吹嘘一番,以显示自己的博才和虚荣。只有我五大爷是真读书,用心读书,他读出了书中的广阔和理想,读懂了“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的精髓。

我五大爷还偏爱法律书籍,有事没事便读几页,几十年都没有放弃,渐渐的他成了我们小城有名的“律师”,常有人上门找他帮忙打官司,单凭这一点,他也能赚个吃喝不愁。我五大爷这个“律师”比起那些科班毕业的大学生研究生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就连我们小城最有名的大法官都自称是我五大爷的学生,更有司法部门常年聘请他做法律顾问,一直顾问到他去世。难得的是我五大爷还能与时俱进,各种新生事物他都好学且快速接受,比我们年轻人都更快更准的跟着时间的步伐一路向前,所以,他一直都走在我们小城时代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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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为读书多,也可能因为关爱政治,我五大爷对时局有着不同一般人的超级的敏锐,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转,便能看出未来几年国家要向哪个方面发展。也所以,在国家还没有出台停薪留职这一政策时,他就已经预测到了会有那么一天,因此,我五大爷提前主动且毫不犹豫的和单位签了合同,辞了公职,他要做个自由的弄潮儿,他在七十岁和我说起这些往事时,还充满了得意和自豪。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脱离了组织的我五大爷策马扬鞭自奋蹄,一路悄悄卖过秤,淘过金,运过煤,倒腾过木材,渐渐有了不菲的积蓄。一九八二年,我五大爷借了一部分钱,开了我们小城的第一家金店,八四年他又借了一部分钱,买下了我们县城火车站旁废弃的厂房,改建成我们老家第一家私人旅馆,还给它起了个响亮的名字:九州旅社。八六年底,手握足金的我五大爷南下广州拉回来二十台老虎机,十台录像机,我们川州小城的第一家游戏厅录像厅就这样在我五大爷手里诞生了....看看,我五大爷当年创下了我们那里多少个第一,他就是这样具有前瞻性,我们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要说我五大爷做买卖就那么顺风顺水童叟无欺?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这里面的学问深了去,假使你不在其中,就是仨月半年你也不会看出其中的门道。比方说我五大爷的游戏厅,我就亲眼看见,我立冬哥时不时的在老虎机后面的盒子里调动着机关,他想让哪台机器赢哪台就能赢,想让你赢多少你就能赢多少,全凭人为控制,一天里谁输谁赢还需要察言观色,既不能让对方失了兴趣,又不能让咱家瞎耽误功夫,偶尔还得放一两条大鱼,使迷恋在其中的人不相信这是偶然,而是他们聪明的必然,这样,钱,才能哗哗流进我五大爷的口袋。世人都以为自己聪明,错!在这冰冷的机器面前,人脑终究抵不过电脑,在这冰冷的电脑后面,还需要聪明的人脑来操控。要说这违法吗,我不知道,反正没有一个人因为赌输了钱而状告我五大爷,也没有一个人因为身陷其中不能自拔而迁怒于他,可他们的钱最终都变成了我五大爷的,可见不管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约束好自己的行为远比责怪他人要重要的多。我们老佟家的孩子自小就知道这里面的奥秘,自小见了各种赌博机就会绕道而行,从来不在这上面有所花费,就连去澳门,就连去拉斯维加斯,我们也只是在赌场里转转看看学学,这里面的机关,我们懂。

又比方说,有一次我到我五大爷的金店去,我想买一个戒指,那时候我五大爷已经有了两家金店。我的老家盛产黄金,曾经和那里的煤炭一样闻名全国,淘金的人络绎如云,收金的店却寥寥无几,我五大爷就是看着这些才萌生了开店的想法。他的金店都不大,装修的也一般,但那叫一个火啊,简直可以用熙来攘往来形容,是啊,老百姓的日子终于好过了,吃穿终于不愁了,那些年清一色的蓝灰黑终于换样了,手里有点闲钱也终于可以打扮打扮自己了,而且我们北方人讲究穿戴,也讲究面子,不是有那么一句话来评价东北人吗:苞米面的肚子,的确良的裤子。有肉得放在褶上,有钱没钱看身上,我们乐于把财富显示出来,金子就是最显着的财富,所以我五大爷的金店由此日进斗金。

我小苗姐从众多的戒指中拿出来一枚最不起眼的,眨着眼睛悄声对我说:

“要这个,这个纯。”我马上就知会了其中的含义,你看,有的事只能意会不能言谈。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八十年代中末期,要是放在现在,我想就不会那么畅通无阻了。因此我常调侃我五大爷:

“你这是和法律打着擦边球致富的啊。”

我五大爷微笑着回答我:

“这话说的没毛病,同时证明市场需要也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