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么好的长工媳妇哪找去!后来,我奶奶卧炕了,在我奶奶卧炕的八年里,白天,我爷爷和我小苗姐给她擦洗倒涮,晚上我五娘随喊随到。我奶奶的房子和我五娘的房子离的非常近,成L型,小时候,我在我奶奶家无聊时,常常站在我奶奶屋的门槛前,用左脚尖抵着右脚跟一步步走到我五娘的门口,再用右脚尖抵着左脚跟回到我奶奶的屋门口,来回往复,我记得那段距离我要走四十步,长大后,我都不能想象,我五娘是怎样一趟趟一天天穿梭在两屋之间,尤其是寒冷的冬夜,一直到我奶奶去世。说起这些往事时,我五娘常常感叹:
“你爷爷是个好人啊,不愿意麻烦人又能体谅人,要不是有你爷爷,我早都累死了。”
我五大爷则会微笑着补上一句:
“也得亏了我大姑娘啊,你奶奶可是得了我大姑娘的济了,这十来年,我大姑娘受累了!”他大姑娘我的小苗姐每每听了这话,总是憨憨地笑着。
我五娘不光能干,还聪明,我奶奶卧炕半年时,我五娘就在炕上挖了一个洞,是的,一个圆圆的炕洞,炕洞里刚好能放下一个桶,这样我奶奶大小便时就不用好几个人抬着了。后来我五娘又让我五大爷做了一张床,我在十岁离开家乡之前,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炕,还有一个叫做“床”的东西能放在家里,能睡觉,直到我五大爷做了一张床,那个新奇简单的东西才印在我心里。我五大爷也会木工,我们老佟家的男人木工活儿都做的好着呢,我五大爷做的那张床,中间也挖了一个洞,我奶奶的屁股刚巧压在洞上,床腿安了四个轱辘,可以推着走,床的四边,还有布帘子围着,尿桶放在床下面,谁也看不见,我奶奶躺在床上,又省了很多人力,你说,我五大爷五娘聪明吧。我奶奶夏天卧床冬天卧炕,八年里,她身上没被虫子咬过一个包,屋里没有一丝怪味。
我五娘还孝顺,我奶奶爱听戏看戏,从前她能走动的时候,每每我家大门口有扭秧歌唱戏的走过,我奶奶便跑出去,一直跟着看出三里地去,我奶奶卧炕后,大门外再有扭秧歌唱戏的路过,我五娘便撂下手里的活计,背起我奶奶就冲出门去,同样也看出去三里地去,次次不落。我真佩服我五娘,我不知道她那纤细的身材是怎么发挥着巨大的能量,能承受住我奶奶比她大两倍的体重?我五娘无怨无悔的伺候着我奶奶和我奶奶的“孝子贤孙”们,直到八年后我奶奶过世,又到四年后我爷爷去世,我五娘才喘了口气。
我时常和我五大爷聊天,在电话里或见面时,我愿意和我五大爷聊天,愿意听取他的意见和建议,我和我五大爷的关系,远远胜过了我爸。拜托,这可不是古书上说的:
“有钱道真语,无钱语不真啊。”我五大爷有钱不假,我爸没钱也是真,但这是两码子事,我可不是那样贪慕虚荣的人,主要是我五大爷气场太强大,他就像一大块磁铁,把周围的钉子珠子铁沫子紧紧地吸引到一起,而我们就是那些小铁具,可我爸丁点气场没有不说,还散发着一种气味,一种粪肥的怪味,远远地闻见就使人望而却步,你说,这谁还愿意和他聊天。
我愿意和我五大爷聊天,尤其是回老家时,我们天南地北海阔天高的聊着,有争执有共识,有分歧有统一,包罗万象又轻松自若。若是小芸在,她也会参与过来,我们坐在我五大爷家的窗下,大大的阳光照进来,温暖又明亮,我们喝着茶吃着点心看着我五娘忙碌的身影,感觉日子就应该是这样温馨踏实。
“我五娘可真好啊,几十年如一日的好。”我感叹着。
“这话不假。”我五大爷抽着烟,欣慰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