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舅捻着他米黄色的手串说:
那一年我十五,那一年的秋天来的特别早,草还没黄就连着下了几场大雪,天冷的跟冬天似的。那天早起你姥姥到院子里抱柴火,捡进只刺猬来,足有一只猫那么大,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刺猬——拳头大小的倒是常见,晃常院子里草丛里就有。我们小的时候生态好,长虫啊,狐狸啊,甚至狼啊随处可见,更别说刺猬了,但那么大的刺猬我还真是头一回见着,那刺猬怕是被突如其来的冷天气给冻僵了,翻着白儿一动不动,好像要死了,我们就找了个笸箩垫了些杂草,把刺猬搁进去,放到炕头的阳光下晒着,寻思它能缓过来更好。我们还给它找了虫子,放了粮食,水,它不吃不喝也不动,就那么缩了五六天,天气又渐渐的缓和一点,刺猬才微微动了动。又一天早起,我们发现刺猬没了,不知道它是啥时候爬走的。你说,这世间的事儿,有时不信都不行,都说刺猬是医仙儿,能治病救人,驱邪扬善,虽说我们一次也没遇到过刺猬仙儿——听传说它是五仙之一,但真没见它显过仙儿。狐狸和黄鼠狼耍的那些小把戏我们都见过,尤其是黄鼠狼,它生活的范围离人们很近,我说过,家里养条狗养头猪,哪怕是只鸡,天长日久都能听懂人话,何况是狐狸黄鼠狼那么聪明的东西呢。刺猬就不同了,可能是它的存在感太低,又或其貌不扬吧——它实在是太不起眼儿了,所以很少引人注意。可是,来年春天冰消雪融的时候,咱家来了个要饭的老婆子,说是要饭的,可我记得那老婆子高高的个子,花白整齐的头发,干净利落的身段,目光坚毅又慈爱,她端着个搪瓷缸子,直溜溜的站在门口,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一点也不像个要饭的。你姥姥把她让进屋来,给她做了口吃的,临走还给她拿了两个野菜团子,那老婆子走了不大功夫又回来了,给了你姥姥一个偏方,装在一个很小的饭盒里...
我姥姥的那个小饭盒我极为熟悉,它一直放在我姥姥的柜子里,饭盒很普通,铝制的,里面装着七根秸秆和一长一短两根银针。
其实,当初小饭盒里还有一张巴掌大的红纸,我记得你姥姥当时还拿起那张纸来,纸上写着两行字,你姥姥把红纸举在阳光下看了又看——你姥姥识字不多,我也没看懂那些字是个啥。后来,老婆子趴在你姥姥的耳朵边不知说了几句啥,你姥姥就把那张红纸放进嘴里,嚼嚼,咽进肚子里了。
啊?真的呀?
可不!
难道那上面写的就是我姥姥一直念的口诀吗?
知不道,八成是吧,那红纸上的字写的几里拐弯的,没一个我能认识的。
你没问问我姥姥?我问我大舅。
问过,但你姥姥一直不肯说,你姥姥说了,只有等到她百年以后,那个口诀才能告诉旁人。
那,我姥姥的偏方一直就那么灵?
一直就那么灵,不服都不中。我大舅说。
打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姥姥有一项“绝活”,她会给人治疗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疖子和毒疮,而且手到病除,从不反复,远近十里八村的,时常就有人找上门来,让我姥姥给“给治治”。
你姥姥就用那几根秸秆和银针,解了多少人的痛苦,去了多少人的病根儿啊,我们都记不清了。现在医学发达了,生个疖子长个疮到医院看看很方便,或贴个药膏,或拉一刀,很快就好了。我们小的时候,哪有那个条件,特别是咱农村,生了毛病大都自消自灭,要么用些民间的土方,好就好了,不好就忍着,唉,痛苦着呢。你可别大意那些疖子和毒疮,疼起来没法没法的,弄不好就肿的跟鹌鹑蛋那么大,不敢摸不敢碰的,带累的全身都难受。要是得了蛇盘疮更是要命,说是那玩意要缠满了腰间的话,是会死人的,得了这几种毛病,医院得跑多少回啊,吃药打针好的慢不说,还得花不少钱,咱们平头老百姓,哪花得起啊,可是找你姥姥,最多给人治疗三次,妙手回春,永不再犯。
我姥姥总是在太阳西下的时候,在她的小西屋给长疖子长疮的人治疗,我小的时候经常看见。我姥姥通常把饭盒摆在她面前,饭盒里装的是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秸秆,秸秆兴许是高粱的,也许是玉米的,一搾长,用的久了,连颜色都变成了枯黄,连秸秆瓤都变成了絮状。有时候我姥姥也会用些木片——我姥姥极少在外面给人看,她出门不带她的小饭盒,若是实在赶上了,病人又疼的厉害,她就临时找几个木片,比如有一次在岳家沟我姨姥姥家,我姥姥用的就是木片,给隔壁的马婆子她孙女刮刮,所以在我看来,只要工具的形状和材质差不多就行。
你姥姥用来给人治疗的秸秆不值钱,就像你们看到的,高粱秆玉米秆都行,收秋以后,你姥姥会挑几棵光滑直溜没有病虫害的秸秆拿回来,切成一搾长的四段,中间劈开,取其中的七个晒干摩平就行了,秸秆啥时候用坏了啥时候再换,庄稼地里有的是——你姥姥通常每年都会换一次新的。要是手边实在用完了,院子里或道路边砍一节应应急也中,就这么简单,银针也是,婆子说了,用坏了都可以换新的,医院诊所都能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