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便出了院门,两只手指绞着手绢百无聊赖的蹲着。很快一只花翎鹊儿发现了她,飞到地上,一步一步朝她踱过去。阿萝好一会才发觉,于是她愈发呆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它,两只手慢慢地张开。好了,再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我不吃你的,真不吃你!鹊儿像是在逗她,踱几步又向后一跳。阿萝可不管,看准了,陡地往前一扑,两支肘全犁在了地上,扑了一脸灰,那花翎鹊却不知飞哪儿去了。
“阿萝姐,怎的跌着了?”一个小厮跑了过来。
“要你管!”阿萝拍着身上的尘土道,“你怎的跑进来了?一会定要告诉官人,打折你的狗腿!”那小厮忙赔笑道:“阿萝姐,郑哥使我来报家主,天随子来了(陆龟蒙,苏州人),在堂上等着呢,不然我怎的敢过来?”阿萝道:“什的天随子、地菜籽,郑准这歪骨头小奴才,尽干糊涂勾当,便说官人还在衙里没来家嘛!”小厮道:“姊姊,天随子可是家主的挚友!”阿萝拧了一会,还是进去,站在窗下轻轻地说了。
好一会,皮日休才急匆匆地走出房来,一径去了。再回来时,月已隐在枝间叶后了。腾文霞明显感觉到了皮日休有些不乐,她轻柔地摘去皮日休的襆头,散开他的发髻问:“陆先生说什言语了?”皮日休道:“忠言!”腾文霞见皮日休不愿多说的样子,便转话说:“明天洗头吧?”皮日休将梳子递到肩上,腾氏接了。
皮日休缓声道:“鲁望劝我且不要赴诏,怕有牵累!”腾氏道:“什牵累?”皮日休道:“荐我入翰林者不知是谁,但此诏不得门下相公(韦保衡)点头必不得下,且如今翰林承旨便是韦相之弟!今门下相公发未白而位已极,一旦盈亏,我或当爱其牵累!”腾氏道:“这都是未然之辞,又焉知不是天子闻夫君文名,故下诏征之?”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皮日休道:“那依夫子之意,当如何?”腾氏抿嘴一笑,轻捶着丈夫的肩道:“长安道上春可怜,摇风荡日曲河边。万户楼台临渭水,五陵花柳满秦川!”皮日休没有说话,长安自是繁盛,可也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腾氏便又念道:“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皮日休拿住她的手,道:“便是这意,谪仙这诗好!”读一世书,既有机缘入翰林,谁能拒之?
第二天一早皮日休便吩咐家人打叠行装,使郑准唤牙子来变卖房宅、小厮,腾文规护着腾氏回娘家拜辞。他自己先去衙院拜辞了崔璞,又去拜辞了陆龟蒙以及一干友人,他吟咏杜子美的诗句,反复道明自己的心志——“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陆龟蒙等见他如此便不再劝阻了。
回宅已是近晚时分,皮日休由堂前走进去,屋子到处都是空空荡荡的,莫名地便生发出悲感来,苏州确实是个好地方呀!
“夫人,我改了主意!”
“哦?”
“长安还去,宅子留在这里,作个儿孙的永业!”皮日休将腾氏往胸前搂了搂,腾氏的头靠在他肩上,儿孙儿孙,儿子她现在也没有的。皮日休幽幽地道:“儿子的名字我也想好了,便唤‘光业’!”腾氏笑道:“这业也是得光大光大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