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到哪或许都走不脱这样的道理。老汉热情地带着秋意泊在村中四处拜访,见者要么直接下跪高呼神仙下凡要么就是恭恭敬敬喊秀才相公,叫神仙的村民比较多,秋意泊那一头白发占了不少成分在里头。

仔细一想,秋意泊倒也符合‘鹤发童颜’这个标准,倒也恰当妥帖。

和村子里其他人一比,老汉一家显得很是沉着冷静了。

不多时,秋意泊搜罗来的土特产就装了一篓子,这还是往下使劲压了又压的缘故,本来可以装一车的,但秋意泊极力劝阻,说山路难行,村长家就表示可以叫自家儿子赶着骡子把秋意泊送出山,得知秋意泊打算独自游学的时候,这才遗憾的放弃了。

毕竟在村民眼中,读书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耽搁了人家秀才相公求学,也不怕祖坟挨雷劈。

“秋相公,前头就是李先生的屋子了。”老汉笑呵呵地说:“李先生可是我们这儿头一份,又识字通文,又懂看病救人,村里头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这山里多毒物,要是不凑巧叫什么咬了,有了李先生的膏药,也能撑到回来。”

秋意泊饶有兴趣地道:“看来还是一位神医。”

他在竹林里踩到的蛇是五步蛇,放在现代给咬一口都要烂肉截肢,放这年头居然还能救,怎么不神?

“嗨,神医不神医的,但李先生就是这个——!”老汉翘起了大拇指:“亏得有李先生在,否则村里还不知道要冤枉多少条性命去,就今日打了獐子的老王他家大小子,山里头叫那过山峰给咬了,豁,那蛇有七尺多长,竖起来脑袋比小娃儿还高,愣是叫李先生从阎王殿里头救回来了!”

更厉害了,过山峰应该是眼镜王蛇,毒液量贼大,也是属于全村吃席蛇之一,这也能救?

老汉絮絮叨叨地讲着这位李先生的光辉记录,秋意泊听着听着还觉得怪有意思的,按照老汉的说法,这可是位人间活菩萨,阎王叫人三更死,他不光敢留人到五更还能留到七老八十寿终正寝,兼则还会点小手段,谁谁家惹了黄大仙,被逼着叫闺女去当新娘子,不然就要闹得他们全家死绝,愣是叫这李先生给破了仙法,将那黄大仙生生打死了,还挂在了村头,果然村子里就太平了。

秋意泊几乎可以确定这位李先生不是凡人了。

不多时,他们两人就到了李先生的住处外。李先生没有住在村中,而是住在距离村口外的松林中,走过去要一刻钟,松林中修了一条青石路,听说是村里头的人为了感谢李先生特意修出来的,两人沿着青石路一路向里头走进去,清淡的松木香气与落叶、泥土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颇有一番独特的古旧味道。

有点像是已经封藏了许久的书籍打开时的味道。

这条青石路很长,看着像是一路向上的,老汉看着年迈,却腿脚利索得很,行走如风,按着台阶蹭蹭蹭就上去了,秋意泊暗忖亏得修了仙,否则想要爬到顶端,他半条命都该没了。

他想到此处,眉目间染上了一点笑意,这辈子托了修仙的福良多,当真要珍惜才是。

“哎?秋相公,你等我会儿。”老汉说罢,脚步一拐就进了一旁的林子,没一盏茶就出来了,他的背篓里却多了十几个灰不溜秋的土疙瘩,老汉眉开眼笑:“拖了相公的福,这松宝平时见也难得见一回,这次居然叫老汉一次性寻到了十几朵,够吃了!等一会儿回了村子,老汉给您用猪油煎得脆脆的,保准您把舌头都吞下去。”

秋意泊有些好奇,老汉就直接将一个土疙瘩掰了开来,里头是实心的,呈现黑褐色,布满着不规则的白色扭曲细长纹路,唔……看着有点像脑花,不过那种松树的香气就更浓郁了。

可能是……松露吧?

秋意泊倒是吃过,不过到底是古代,就算是用冰一路湃着送到燕京也该坏了,他吃的是晒干再泡发的,通常上桌也看不出什么来了,那味道确实是很好。

“别看它看着不起眼,实际上香得不了的!”老汉将它扔回了背篓,又与秋意泊往上走,走着走着,他就经常拐进松林里头,出来的时候背篓必然多了些东西,秋意泊还看见老汉提溜着一条人长的蛇回来了,吓得他不轻。

这年头喜欢蛇的人可真不多,老汉也不大喜欢,但架不住它好吃啊,回去剖洗干净了,用酱油黄酒盐腌上一会儿,架上一个小碳炉,那就是皮脆肉嫩,鲜得很。

“老汉祖上专门就是捕蛇人。”老汉笑眯眯解释道:“相公莫怕,这条不给您吃,您这等矜贵人怎么好吃这个,一会儿上去见李先生,总不好空着手去。”

两人沿着青石路又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隐约看见了屋舍的影子,老汉却是兴冲冲地高喊着‘李先生——’就快步往上走,远远便有个人自屋里头出来了,站在二楼的凭栏旁看着他们。

那人穿着一身深青色的袍子,带着冠,看上去便很有文人的样子。又过了一会儿,秋意泊才看清对方的真容——那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他长得并不算如何俊美,至少和秋意泊比起来差得远了,是憨厚的面容,浓眉大眼,但他眉目间有几道折痕,便冲淡了那一份憨厚,多了一份冷淡。他身上的气质非常的好,是那等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此人灵秀非常的好。

秋意泊瞬间就确定了,是同行……哦不是,是同道中人,不过却看不出修为来。

看不出修为,要么就是修为接近于无,卡在了入门和练气一层之间,要么就是修为比他高至少两个小境界,他现在是元婴,合体以上的境界他就看不出来了。

老汉一手提着蛇,扬声笑道:“李先生,老汉来看您了。”

李先生微微颔首,并没有说话,眉间微微皱了皱,“有人受伤了?”

“没,没,您别担心!”老汉很熟门熟路的带着秋意泊上了二楼,将死蛇挂在了一旁的钩子上:“老汉家里娃儿生了,是个男娃,先生果然猜得准!这位是我家贵人,秋家相公,他游学至此,叫老汉遇上了,给我家娃儿取了个好名字!叫嘉树!嘿嘿!秋相公是来游学的,这不就带着他来您这儿买点膏药,这山头里毒物多,总要备着点才好。”

老汉自顾自的说了一连串话,李先生并未回应,他也不在意,只顾自己说着。李先生静静地听他说完,目光便看向了满头华发的秋意泊,然后随手一指屋檐旁悬着的几个油纸包,随即便进了屋里,砰的一下房门就关上了。

从头到尾这位李先生没有和秋意泊说一句话。

秋意泊也不以为意,管他是不是同道中人呢,他也是意外来此,吃顿饭便要走的功夫,人说不定是在这里隐居的,不愿见到同道也很正常——没有以为他是专门来找麻烦的就行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李先生隐隐约约有些面熟,却又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了。

老汉见状也不恼怒,去把屋檐下的油纸包解了,从中拿出了一个大盒子出来,又在一旁箱子里头寻了两个小木盒出来,边解释道:“李先生就是这么个性子,面冷心热,秋相公别介怀,李先生平素就是话不多的。”

房屋里头静悄悄地,似乎里头根本没有人。

“无妨。”秋意泊笑眯眯地蹲在一旁看,老汉打开了大木盒,里头是晶莹剔透的绿色膏状体,一打开便是一股浓郁的药香气,老汉用木片将里头的膏药挖满了两个小盒给秋意泊装了起来:“秋相公要是不巧遇着了,就用指甲盖挑了涂一点,平时就放在身边就行了,一般不会坏。”

“这里头有些什么药?”秋意泊闻着药香气,只觉得好闻极了,里头不下数十种药材,光靠这山中恐怕是凑不齐的。

“老汉也不清楚,是李先生家祖传的秘方。”老汉说罢,就将大木盒收拾了起来,原样吊回了屋檐下,又从自己的背篓中寻摸了半数的松露,又一大把菌子,道:“秋相公您先坐一会儿,稍稍等等老汉。”

秋意泊闻言便落了座,见老汉麻利的先将灶台里火给升了起来,紧接着将方才打死的那条蛇剥皮剖腹,清洗干净切成段儿腌制了起来,手中不停又去洗松露和其他菌菇,居然不到两盏茶的时间,锅里已经装满了白色发粉的蛇段,撕成一片片的菌菇,老汉见锅里的水煮开了,就把火给捅小了一些,又是扬声高呼道:“李先生,菜给您炖好了,再过两刻钟您记得吃啊!老汉这就走了!”

说罢,他也不等回应,便带着秋意泊下山去了。

也不知道为何,下山总觉得要比上山快一些,可能是因为知道目的地在哪,老汉也没有再进林子的缘故,等他们再回到村子的时候,村子里满是炊烟袅袅,到处都是饭菜的香气,老汉笑道:“哎呦,回来晚了,秋相公放心,老汉这就给您去折腾这松宝,快得很!”

两人一到家,桌上摆满了饭菜,大盆大盆的腊肉炒辣椒,红焖獐子肉,火腿蒸豆腐,一碗满是黄油的老母鸡汤,还有一条看着就很肥的鱼,米饭却是呈现暗红色,是高粱饭。

唯一不好的是,上面全是油,可能是因为猪油珍贵的缘故,为表敬重,这几道菜里的油都多得快溢出来了,老妇搓着手笑道:“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上山找你们了!”

“害,路上给李先生摸了条蛇,这才耽搁了点时间。”老汉摆了摆手,提着背篓就往厨房走,边招呼道:“秋相公您先吃,老汉这就去给你整那松宝!”

“唉?还找到了松宝?”老妇连忙问道。

“找到了找到了,都托了秋相公的福气,找到了十几个呢,我留了一半给李先生,今天找到的都是大的,再给秋相公烤一些,多余的还能给树娃他娘补补身子!”

老妇也是一脸喜色,看来松露确实是很难找了。她连忙清秋意泊落座,秋意泊也没客气就坐了下来,老妇道:“饭菜粗陋,不知道秋相公吃不吃得惯。”

秋意泊笑道:“我就不是个客气的人,若是我吃不惯,我就不吃,我吃得惯,我就多吃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