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湘竹微微一愣,搞不懂这位小师弟问这作甚,但师姐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所以她将自己面前的小碗往旁边推了推,取出纸笔,认认真真写道:“认识……怎么啦?”
写罢,洛湘竹还没给赵无眠看,又连忙在纸上补充道:“师姐是哑人,不会说话,只能如此交流,莫怪。”
她担心赵无眠等的急,写的匆忙,但抬眼一看,只见赵无眠并未催促,只是静静等着她写完,见她收笔,才投来视线看她写了什么。
洛湘竹微微一愣,这幅耐心的模样,加上有些熟悉的身形,让她想起了赵无眠。
不不不,赵无眠此刻还被封锁在京师,自己这位小师弟怎么可能是他。
赵无眠微微颔首,解释道:“曾听师父提起过他,而赵无眠此人当街夺马,行刺皇后,听说还与幻真阁和太玄宫有点不清不楚的牵连,我想抓他……”
说着,赵无眠压低声线,用‘传音入密’的法门道:“师父曾言,湘竹郡主与赵无眠似乎有些不清不楚的男女纠缠,接下来我想去缉拿赵无眠此贼,若是湘竹郡主与他确实有染,那我便不去了……郡主放心,此乃传音入密,不会害了你的风评的。”
洛湘竹略显错愕,而后听闻是‘传音入密’才放下心来,转而在纸上写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若师弟想缉拿他,尽管施为……”
而后洛湘竹想起了慕璃儿曾言赵无眠是友军的事,好像也不能随便让师弟给他抓了,便又写道:“不过他能自大内冲杀而来,定有一身高强本领,你待会儿既然要去寻师父,便问问她的意见。”
赵无眠见状,微微颔首,那看来就是误会了,待会儿再去问问慕璃儿,双重保险,这事儿估摸也就翻篇了。
念及此处,赵无眠才长身而起,朝周围拱了拱手,转身正欲离去。
洛湘竹由此瞧见赵无眠斜跨在后腰的横刀,虽用黑布包着刀鞘,但刀柄露在外面。
洛湘竹眼里先是浮现几分困惑,继而她的瞳孔便顿时瞪大。
无恨刀,乃先帝当年靖难时期所用佩刀,但他登基为帝后,便将此刀放在太极殿下,从未外出示人,因此见过此刀的人并不多,即便是当年靖难之役的参与者,如今过去十七年,也忘的差不多了,更何况,这刀很有名,仿制者不计其数,在一众赝品中,自然少有人能认出真品。
但洛湘竹曾去大内住过一段时间,亲眼见过此刀,她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她无比确信,这就是当年摆放在太极殿下的无恨刀。
而用此刀者,江湖人尽皆知……赵无眠自太极殿下,寻得无恨刀,挟持皇后,自万千禁卫中冲杀而出。
洛湘竹娇柔的神情顿时带上不可置信与惊骇,这,这位忽然出现的刀客,就是赵无眠本人啊!
洛湘竹的心尖儿顿时紧紧绷住,戒备谨慎到了极点,内里的贴身衣物更是一瞬间被冷汗浸湿。
无论慕璃儿的说法是什么,只要她给不出具体缘由,那根据赵无眠所行之事,洛湘竹都该万分防备。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会在此地见到赵无眠这挟持过她的乱臣贼子。
便在此时,刀削面馆前,小跑着来了一位身着布衣木钗,怀里抱着个小包裹,面色恳求,浑身是雪的年轻女子。
她先来到距离面馆门口最近的两个江湖客前,怯生生地小声问道:“敢问两位大侠,可是要去雁门关的侠客营?”
侠客营,就是边军将士专门为想要外出抵御戎族的江湖客设立的地方……江湖客空有武功却无军纪,不适合入伍砍杀,只得在侠客营的集结下,执行外出破坏后勤,刺探情报之类的工作。
那两位江湖客也知道,瞧见布衣女子神情恳求,又打量了眼她平平无奇的外貌,而后才道:“是有几分想去侠客营抵御戎族的意思,不知姑娘是想……”
那位女子神情一喜,但即便如此,嗓音还是柔柔弱弱的,她惊喜到说话都有点结巴,
“小,小女家住蒲州,六月与我家相公成亲,而他曾在江湖学得几年武艺,小有名气,名唤程大河,是用刀的,很厉害!他听说了戎族正在扣关的事,三个月前就启程去了侠客营,往常他每个月都会给我寄信,说是自己割了几个戎族的耳朵,领了多少赏钱,
去时,我家屋前的梅花正好大开,但如今梅花都落光了,也不见他回来,这个月也没寄信……”
说着,这位看上去和苏青绮其实也差不多大的程夫人语气便低沉下来,“小女担忧他出事,又想到他去时,甚至都没有带一件厚实的衣裳,便缝了几件衣服……便希望二位大侠去侠客营时,能否将这包裹送给他……”
说着,程夫人双手递上带有补丁的小包裹,勾出一丝讨好似的笑容,“我家相公寄来的赏银,我都存着,有四十两银子,都在包裹里,如今尽数送给二位大侠,只求大侠能将衣物送给我家相公,再让他给我回一封信,让小女知晓他还活着……”
四十两银子,专门跑二百多里去一趟侠客营,找到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的程大河,期间或许还要去关外和戎族厮杀……这显然不是一笔好买卖。
因此两个江湖客微微挥手,“夫人还是另寻他人吧,我们武艺不佳,其实也没那么想去侠客营。”
程夫人闻言,顿时神情微变,眼眸浮现几分雾气……不过她是从蒲州一路北上,来至忻州,已经跑了百里路,明显是一路问,都惨遭碰壁,才会自己来跑到这来。
如今再度遭到拒绝,她也只是默默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挤出一抹笑容,朝两位江湖客行了一礼,正欲离去,继而便瞧见刚刚站起身的赵无眠,心底泛起一丝希望,而后又想到自己已经来了忻州,再跑二百里就能去边关……
就算继续问,多半也只会碰壁。
她微微摇头,收回视线,转身便踏入雪幕中。
不过赵无眠瞧她看来,便是道:“我可以帮你送去。”
程夫人微微一愣,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洛湘竹正欲悄悄写字,告诉柳叶琴此人乃是赵无眠,闻言也是略显错愕,抬眼看来。
却听赵无眠道:“你没习过武,一介女流,想从忻州去边关,得跑二百多里路,姑且不论你路途中会不会碰见土匪,单单你的身体就撑不住……正好我要去边关一趟,便替你送过去吧。”
程夫人满脸不可置信,甚至在想赵无眠是不是想拿了行囊里的银子便将此事抛于脑后。
说着,赵无眠右手肘倚在横刀上,向前几步,左手接过小包裹,稍微掂量了下,而后问:“程大河多高,长什么样?用什么刀?有什么特点都同我讲讲。”
说罢,他又从包裹里取出那四十两纹银交到女子手上,“程大河用命换来的银子……夫人还是拿来修缮修缮家中家具,亦或是给自己买几件首饰吧。”
闻听此言,那程夫人直勾勾盯着赵无眠看,眼睛瞬间就红了,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她语气哽咽,结结巴巴说完了程大河的特点,才带着哭腔,委屈问:“少,少侠为何帮我?”
“家妻估摸与你一般大,夫人让我想起了她。”赵无眠微微一笑,将包裹背在身后,而后又道:
“何况我本就打算去边关,此事不过顺手之义,无伤大雅,只是去边关前,我还有私事要处理,可能要迟几天,可否?”
程夫人连连摇头,泪如雨下,鼻子通红,“少侠肯帮忙,已是莫大恩情,迟几天,早几天,尽力而为便好。”
赵无眠又道:“夫人带着银子回蒲州去吧,否则程大河的信到了,你却不在,那该多糟糕。”
话音落下,赵无眠转身而去,出了面馆,踏进雪幕与夜色之中,踩雪而行。
那程夫人望着他的背影,呆滞了片刻才恍然想起什么,大喊着问道:“敢问公子名讳?等我家相公回乡,定带着他登门拜访。”
“天下有心人,皆是无名氏……等程大河回来,你与他安心生活便是,无需拜访。”
此话落下,赵无眠已消失在雪幕间。
赵无眠自然不可能在洛湘竹面前报出名字,此时也没必要用假名。
柳叶琴望着赵无眠离去,眉眼间浮现几分赞许,而后便瞧见身旁的洛湘竹呆滞着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她却是握着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柳叶琴还以为洛湘竹是有话说,便凑上去看,“郡主想说什么?”
洛湘竹回过神来,却是连忙用下手捂住纸上已经写下的‘此人是赵无眠’六个字,而后匆忙站起,将手上白纸揉成纸团。
“嗯?”柳叶琴一脸茫然。
却见洛湘竹眸间不知怎么带着几分雾气,而后思索片刻,又掏出一张新纸,写道:
“师弟要去白首楼寻师父……我们也跟过去吧,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