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张珀再次想到了“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李白。
可惜,他不是李白,他为了家族已经付出了太多,稍敢造次,近二十年的青春浪费得就毫无意义。
他用冷水洗了脸,又将自己拾掇成那个风仪潇洒的驸马,入宫觐见。
梨树下,有妙曼的舞姿,清歌传来,原来是圣人排的《西厢记》。
张填脚步从容,先在心中想好了评语,赶到李隆基跟前时竟是连见礼都忘了,开口便是情不自禁道:“敢问圣人,这是何新曲?行腔妙韵,旷古未有。轻盈柔媚,细腻传神,韵味醇厚,臣听了,仿有芳香入鼻,沁入心肺。”
“好了好了,知你会夸。”
李隆基听得开怀大笑,让张咱随他在湖边漫步,问道:“朕前些日子叱责了你,可有怨言?
“臣做错了,绝不敢有怨言。”
“贺监致仕时,年逾八旬了啊。”李隆基显然已消了气,叹道:“他拜托于你,你又岂能不答应。朕置气,还能与他置气不成?”
张珀应道:“圣人宽仁大度,古来君王未有。
“朕还不致于容不下几个被收养的孤儿,倒是那薛白,小觑了朕的心胸,妄图瞒天过海,该杀。念在是贵妃义弟的份上,饶他一命。”
“是,右相也是这般办的。”张珀知道自己猜中了圣人的心意,舒了一口气。
此事本该到此为止,不想,李隆基却继续往下说起来。
“高将军,把郑三绝递上来的那两份文章给他看看。”
张咱不由惊讶。
他知道郑虔一直很得圣人喜欢,被御口称为“三绝”,但自从郑虔私撰国史之后,似乎已经久未伴驾了。
不一会儿,两封纸笺便递到了张珀手上。
“请驸马过目,此为颜真卿、薛白师徒写给崔翘的信,已在长安传开。”
张咱看过,目露沉思。
高力士笑问道:“驸马可看出这文章是何意啊?”
“颜真卿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先是在于保薛白状元之衔,他公然称薛白是犯官之子出身微末,不谈薛白欺君之事,只谈论提携贫寒子弟对社稷之影响,述世家子弟把持科场之影响,再列举李白、高适为例,提出居于下位者就不能为国出力吗这个问题,意在改变科场风气。”
“哈。”李隆基听得好笑,问道:“朕看不懂,故召你来为朕解释?”
“臣不敢妄言,故据实而述。”
“那你看,颜真卿是意在维护学生?还是意在改变科场风气?
“该是……..都有。”
“薛白的信,你又如何看待?”李隆基有些不悦,道:“竖子不来求朕、不求贵妃,巴结崔翘以保他的功名,可笑至极。
张咱犹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应道:“想必他是知晓圣人还在生他的气。”
高力士追问道:“圣人问你,颜真卿、薛白为何都只写信给崔翘?”
“崔翘毕竟是今科春闱的主考官......
“那他的所做所为,是顺着圣意?还是意在把持科场?若是前者,颜、薛师徒二人应该向圣人求情才对,难道在他们看来,春闱科场,崔翘的权力比圣人还大吗?”
张珀听得心惊,推测该是郑虔在圣人面前说了什么,才能让圣人有这等感受,也许说的类似于“圣人御口钦定的状元马上要被换成世家大族商定好的人了”。
他好不容易脱身,不愿再搅进这趟浑水里,遂应道:“是薛白醉心功名,病急乱投医了。
“还敢醉心功名?圣人让驸马敲打他,驸马没能让他吃够教训是吗?若此子不思悔改,何不杀了?!”
“薛白确实认错了!”张珀连忙应道,“否则我必不敢主张留他性命。”
“既认错,如何还在捣乱?”
高力士连番追问,麻烦终于还是落回了张咱头上。
张珀猜测着圣人心意,忽然想到一事。
他犹豫了一会,终于不再是置身事外的态度,道:“当时薛白问臣几句话,他问,有人掌控了竹纸的工艺与定价,是否臣出的主意;又问崔翘想把状元给谁。”
李隆基听了,问道:“有人掌控了竹纸的工艺与定价?
张咱应道:“是。
“有人还想要今科的状元?
“是。
“何时开始的?
臣……真不知.....
“崔翘是何时知晓薛白欺君?”李隆基不问则已,一问必然是有备而来,道:“李昙是何时开始觊觎竹纸之利?杨誉是何时欲取这个状元?
张咱当即惶恐,道:“陛下明鉴,此事臣实不知情。”
“你不知情,那他们知情否?薛白欺君,向朕瞒着他的身世,那崔翘、李昙、杨誉这些人欺君了没有?
“圣人只想知道一件事。”高力士上前一步,扶住张珀,提醒道:“到底是薛白欺君落罪以后,他们拿走了圣人赐给薛白的东西?还是他们想拿这些东西才利用此事。”
高力士笑道:“菜还没上齐呢,如何就有人把盘子都端走了?圣人将国事尽付右相,能直达圣听的事就这么几桩,总不能轻易让人欺瞒了。”
张珀深深行了一礼,领了圣谕。
他一直说薛白贪婪,此时才忽然发现,薛白不算最贪的那个。多次向圣人献宝,由臣来查?
至今未有一官半职,只求一个状元。
因薛白太过卑贱,圣人只要给一个区区进士出身、授官资格,对于他都是天大的恩典。
圣人与这么一个小官奴有何好计较?难道因为一个官奴瞒着身世不说,还能让圣人感到莫大的伤心?
相比而言,世家大族、权贵高官们的胃口就太大了。
连圣人亲笔题过字的“千古风流”纸也要凯觎,连圣人亲口许诺过的状元也要夺。
崔翘一开始没有做错,确实是顺着圣意逗着薛白玩。可惜,紧接着就错在太贪婪了,宁可弃掉圣人给的官职不做,也要为亲朋故旧们揽好处。
其实不要瓜分那些名次、利益、势力就好了。
谁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