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敌我

薛白带了十余个官差分乘三艘船渡河,但等到了洛河南岸,已不见了另两艘船。

他环望左右,身边只剩下殷亮、姜亥、薛崭、柴狗儿,以及另三个官差。

“县,县尉,他们也许被冲到下……下游去了,我们是不是回去?”柴狗儿问道。

“不回,继续走吧。

洛河的南岸远比北岸冷清些,抬头能望到极远处的嵩山,走了不一会儿,有一个官差忽然蹲在地上,大叫肚子疼,还一个官差便请求留下照顾。

再走不多时,柴狗儿与剩下另一个官差借口解手,窜进树林里也不见了人影。

殷亮不由苦笑,道:“这偃师县里,除了宋先生,还真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少府了。

薛白听了,思忖片刻,道:“走吧,先量养病坊的田。”

那是洛河、伊河两条河流之间的一大片良田,田边有田舍,田舍附近还有一座小庙,由几个僧人管理着佃户。

薛白亮明官身,问这些僧人田地是谁所有,答说是兴福寺的善田。再问兴福寺有多少亩田,答说十顷寺田,加上养病坊的十顷官田,一共二十顷。

“交税吗?

“阿弥陀佛,县尉说笑了。”

薛白拿他们没办法,最后再次确认了一遍,道:“确实只有二十顷是你们的?”

“这.….据贫僧所知是二十顷,旁的,恐怕要问主持。

那我们便开始丈量了?

旁人倒是愣了愣,二十顷田放眼望去也是一望无际,薛县尉只带了一个文人、一个武夫,一个孩子,却不知要如何量。

远远地,西面却有一大队人马缓缓而来。

那是从洛阳来的人。

“明府,薛白出手了。”

“他果然有后招。

“是,杜有邻调了三十人手给他丈量田亩,其实有杜家仆从,有丰味楼的伙计,擅算筹的不少。两天时间,他便把兴福寺的田量出了六七十顷,今日还在量。

“主持如何说?

“说是无妨,不论量出多少,兴福寺亦不交税,不怕他量。”

吕令皓点了点,道:“这是第三天了?杜家既从洛阳派了人,王仪带着那证据来“还在盯着,暂时没发现。”

吕令皓沉思着,喃喃道:“该是不错的,据郭二郎所言,王仪带着杜家子躲起来了,必是要来找薛白。他只有贵妃义弟这条线能呈上去,务必盯紧了。”

“喏…….

就在丈量田亩的第四日,薛白正站在伊河边啃着胡饼,西边又有马车过来,有人下了马车,走向薛白。

这人五尺六寸左右的身量,脚有些跛,蒙着脸,走路时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

“来了?

不远处的麦秆堆里,几个兴福寺的佃户正干着农活,其中最不会拿锄头的两人一边盯着薛白的方向,一边小声嘟囔起来。

“是吗?

“真是王仪。”

“我告诉麻瞎子,你们盯着,等他们去拿渠帅要的东西。”

说话的汉子跑得极快,抛下锄头便奔向洛河。

麻瞎子在一艘货船中打盹,被推醒过来,当即精神一振。

“怎么说?

“王仪露面了,正带着薛白往翟镇去。”

“翟镇?都不知他当时怎么逃掉的。”

麻瞎子有些疑惑,不明白渠帅要找的东西怎会在那里,但却还是点齐了人手过去。

一路上都有人赶来报信。

“麻瞎子,快,就在前面,东西已经被挖出来。”

“抢来!”麻瞎子喝叱道:“殴他!”

“放人!

哨声一起,漕工、佃奴俱动....

恶吏来捉逃户、来逼税了!”

蓦地一声喊,一群扛着锄头的农夫忽然鱼贯奔跑过来,围向薛白。

隔得老远,已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怨气。

殷亮摇了摇头,道:“少府丈量田亩,为的是给这些卖身的人一个自由,没想到,他们不领情啊。”

“被人怂恿罢了。”

薛白说罢,转头看向身边蒙着脸的一人,道:“把布解了吧。”

“喏。”

全福应了,解掉脸上的布,把手里那本空白的账簿丢在一旁,拦在薛白面前。

“看来,他们真在找王仪,且他手上真有证据。”薛白还在与殷亮聊天,沉吟道:

“但不知王仪带着杜五郎去了何处。”

殷亮思忖着,叹息道:“看来少府说的没错,宋勉与这些人也是同流合污,为的还是王仪。

薛白随颜真卿捉过逃户,逃户虽卖身,儿女世代为贱奴,但气色却比编户要好很多。因此,他看得出,县城以北到首阳山,整片土地都属于高门大户。

陆浑山庄至少有一千顷以上的田地,却只交两百顷的田税…….这只是线索之一,再加上王彦暹的死,让薛白不敢相信宋勉,因此试了一试。

把恶吏赶走!

那些挥舞着锄头的农夫已经越来越近了。

殷亮愈觉失望。

偃师县里,唯一一个愿意帮他们的宋勉竟也是敌人。

他不怕困难,但怕这种举目无亲的孤独。

都不知王仪是怎么逃出去的。

忽然,

“县尉快逃!他们要害你了!

北面洛河的方向忽然响起一声大喊,正在奔跑的是几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任木兰正带着她的几个伙伴,一边跑来,一边大喊着给薛白报信。

“麻瞎子要害你了!快跑啊!

洛阳。

一个推着粪车的老汉缓缓走进了小巷,将粪桶推进一个黑暗的小屋。

王仪迈着跛腿过去,一脸焦急地问道:“打听到了吗?绿环怎么样了?”

“狗娃还在打听,你别急。

被绑在角落的杜五郎不由问道:“绿环是谁?!”

王仪不答,自踱着步。

杜五郎道:“你要信我啊,我也许能帮你救人。”

“信你?”王仪一把拎起杜五郎,叱道:“我信你们这些权贵?你不是问我怎么逃出来的?救我的就这些人你都见了,当奴婢的绿环、卖糖葫芦的老卫、掏粪的刘大、行乞的狗娃、当偷儿的任木兰……我信他们,我不信你!”

王仪也很累了。

但他能活到现在,帮他的人太多,他不想辜负他们。

有时闭上眼,他常常能听到他们的大喊,一次一次地救他逃出生天。

“你走啊!快跑啊!

“快跑啊!

伊水河畔,任木兰用尽全力大喊着,眼看薛白还傻站在那不逃,干脆怒吼着冲了上去。

“上去!别让县尉给麻瞎子暗刀子捅了!”

那几个小小的身影遂直接冲到了薛白面前,倒比偃师衙门的官差还有气势。

“啖狗肠,这可是县尉,哪个敢乱来?!*

“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