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许久未见神鸡童了,你气色真好。”
贾昌哈哈大笑,道:“我啊,烦心事少,吃好喝好,气色自是好。”
这些年来,朝中重臣走马灯似地换,当年两人都熟悉的人里,王鉷、李林甫都死了,李岫刚出狱,还在休养,准备充军陇右。唯有贾昌,始终活得逍遥自在。
“无怪长安人人都羡慕神鸡童,比高官厚禄、权倾朝野还要好得多。”
“薛郎也能做到,被才华所累罢了。”
两人聊了几句,贾昌要先往鸡舍去安排,遂别过离开。
薛白正要迈步,却发现一旁有个红衣女子正在看着自己,他对她十分眼熟,一时却没认出来,之后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剑器上,才想起这是公孙大娘的弟子,李十二娘。
“嗯?不记得我了?”李十二娘持剑上前,道:“我还救过你的命呢。”
她长高了许多,眉眼也长开了,出落成一个高挑的清秀女子。
薛白笑道:“认得,常听闻你与任木兰在长安闯祸。”
“哪有闯祸,又是谁在胡说。”
“今日你们来舞剑器?”薛白留意到不远处还站着二十余个红衣女子。
“是呢。”李十二娘道,“你们在殿中打骨牌,我们在台上舞剑。”
说着,她有些不满地小声嘟囔道:“根本也没几个人看。”
薛白已懒得评点宫中这些事,疑惑道:“怎不见公孙大娘?”
李十二娘四下一看,凑得近了些,用手捂在嘴边,小声道:“师父有些许不爽利,你也知道吧?圣人怕让人吸了他的元气,不让带病之人觐见呢。”
薛白对此无可置评,点了点头。
他们绕过勤政楼,沿着龙池走了一段,离沈香亭不远,就是清凉殿了。
这是比王鉷的自雨亭还要精巧的建筑,除了引水降温之外,还在地下挖了一个冰窖,贮存了冰块,隐隐还能看到寒气四溢,仿佛仙境。
歌台已搭在殿外,李十二娘与公孙大娘的弟子们自上了台,薛白则被引入殿中,只见李隆基竟已先到了,正捧着一杯冰镇过的酒饮着。
而今日另两个牌友却有些出乎薛白的意料,一个是驸马张垍,另一个是太子良娣张汀。
有一个颇为牵强的巧合,若说张垍倒向了安禄山,张汀则代表着东宫,那薛白则算是依附杨国忠与这两方势力作对的臣子了。当然,朝堂上的事绝不会这么明确,但似乎隐隐能看到一种平衡。
这种平衡,使得李隆基能高枕无忧地享乐。
很快,清凉殿中响起骨牌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薛白牌技不俗、动作流畅,心里却想到了李白的一首诗,诗很长,除了头两句“晨趋紫禁中,夕待金门诏”之外,他也没能背下来,却能对李白的心境感同身受。
还有李泌,当年真是毫不犹豫就辞了翰林之职,归隐去了。
待诏翰林、中书舍人,这些位置是最接近天子的,能任此职者,往往都有“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志向,偏偏上任之后,不是写诗,就是修道,再就是打牌。
正打着牌,高力士趋步上前,小声禀报了一句。
“圣人,兵部有封文书,宰相们处置不了,欲请圣人裁断。”
“嗯。”
李隆基这一手牌不好,招手让贾昌过来代自己。贾昌也不敢坐御榻,躬着身子站在那出了牌。
薛白恰好在对面,见了这一幕,心想,让长安人人羡慕的神鸡童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那边,李隆基看过奏折,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说王忠嗣归京了,递消息时正住在子午驿,朝臣们问是否让他尽快上任兵部。这是很小的一桩事,之所以直接递到御前,实则是问圣人想不想给王忠嗣实权。
李隆基稍稍抬手,高力士拿起一支御笔,递到了他手上。
他遂写下朱批,恩典王忠嗣先行养病,康复后再上任兵部。
将这奏折丢还给高力士,李隆基轻轻拍了拍贾昌,示意他让开,直接便出了一张牌,只等胡牌。
“薛白。”
“臣在。”薛白刚准备吃张汀的牌,手去拿牌,嘴上则恭谨应了一句。
“王忠嗣回京了,你明日出城接一趟。”
“遵旨。”
李隆基目光敏锐,立即发现薛白闻言有些意外之色,问道:“你不知王忠嗣要回京?”
“是。”薛白道:“从南诏归来后,臣在梁州见过王节帅一面,当时他已病重。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京了。”
“未知会你一声?”
“并未知会。”
薛白应着,随手打了一张牌,张汀原是想碰的,依她的性子,在牌桌上也敢不让着圣人。但她却不敢此时出头,深怕圣人想到太子与王忠嗣交情深厚。
于是,张汀默默地把原来要胡的牌拆了。
但她才出牌,便发现薛白瞥了她一眼,眼神有些了然之意。她背脊一凉,意识到,薛白算好牌了,故意出一张她要胡的牌,试探她的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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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少阳院。
“你那位义兄要回朝了。”
张汀说着打牌时听到的消息,道:“圣人命薛白出城去接。”
李亨近年来愈发显得不苟言笑,气质深沉了许多,闻言,眼中神色闪动,喃喃道:“圣人这是在平衡边镇力量啊。”
“如何说?”
“他最为宠信的两个重臣,无非是唾壶、杂胡。朝堂上,唾壶势力更大,而在边镇,杂胡兵力雄厚。圣人也担心换了宰相之后,朝廷不能对边镇如臂使指。因此,让安思顺兼任朔方。”
张汀疑惑道:“安思顺是唾壶的人?”
“能有这个任命,至少表示安思顺是心在朝廷了。”李亨道。
“可他不是杂胡的堂兄弟吗?”
“说是堂兄弟,两人素来是有仇怨的。”
张汀问道:“这与王忠嗣何干?”
李亨道:“义兄亦是与杂胡有仇,自然是要站在唾壶那边……如果有薛白居中调停的话。”
“我们呢?东宫才是与王忠嗣最亲近的。”
李亨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道:“知道圣人为何当着你的面说这件事吗?”
张汀悚然而惊,连眼睛都睁大了,道:“圣人是在警告我们?”
“是啊。”李亨叹息了一声。
他看眼下的形势,估计李隆基是在给杨国忠增加权威,只有做好这件事,这个新任的宰相才能像李林甫一样继续维持社稷的稳定。
而他这个太子,却只能在深宫里看着,看他人掌握权势。
李亨不由叹惜道:“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