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有身份的人

次日,薛白去找杨国忠时,这位右相正忙着处置公务。

说的是京兆尹鲜于仲通找来能工巧匠为杨国忠刻了一座“铨综之能”的石碑,准备立在尚书省门外。如此,六部官员上衙时都能看到,时刻铭记其政绩。

碑文是鲜于仲通亲自撰辞的,但问题在于圣人得知此事后来了兴致,亲阅了这篇文章,改定了几个字。可现在石碑都已经刻出来了,他们正在商议如何是好。

薛白在偏厅等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终于找到了解决之法,决定以金子来填补、重刻那几个字。

待到薛白入内时,正遇到鲜于仲通出来,打了招呼后便问道:“节帅久镇川蜀,今在长安可还习惯?”

“长安天气太干燥了。”

鲜于仲通想着自己哪怕不能称为名将,在川蜀做的也是实事,可如今只在杨国忠这等庸人门下当个趋炎附势的走狗,心中感受难言,摇了摇头,告辞而去。

薛白独自入内,杨国忠一见他便朗笑道:“阿白来了,我听长安传闻,你近来艳福不浅呐。”

“阿兄可听说了冯神威从范阳回来了?”

“是吗?”

杨国忠目露疑惑,似乎连冯神威到范阳去做什么都忘了。

薛白只好把事情再复述了一遍,他却不像杜五郎那样直接把办法抛出来,而是丢给了杨国忠一系列的难题。

“过去李林甫在时,安禄山无比奉承。如今却这般桀骜不驯,看来是不服阿兄。圣人想必很快会垂询此事,你准备如何回答?”

“阿白可有妙计教我?”

“无非是表态罢了。”薛白漫不经心地道,“圣人不愿相信胡儿会叛乱,又有疑惑。你或是咬定他要反,或是顺着圣意让圣人安心。”

“我难道还能说他不会反吗?”杨国忠眉毛一竖,沉思道:“却得设法让圣人信我。”

薛白依旧不提办法,提出了问题之后,话题一转,开始为自己谋官,称想要更进一步。

“你这又想要进步了?”

杨国忠正心烦,不耐烦给薛白谋官,道:“你任中书舍人才多久?我且给你透一個消息,价值千金。”

“那我恭受了。”

“圣人早前便与我说过,认为你太年轻,难堪中书门下要职,想给你点挫折来磨砺伱。是我,一直为你担着,否则你早被贬了。听我说,眼下不是上进的时候。”

既然不是上进的时候,薛白对政务便兴趣缺缺,肉眼可见地态度敷衍起来,很快便起身告辞。

杨国忠正有大事要问他,见他如此,亦是不满,看着他的背影暗哼了一声。

“目光短浅的自私自利之辈罢了。”

~~

可难题总得解决,过了一日,杨国忠还真是被圣人召见,问询了他对范阳之事的看法。

他当然是秉忠直言。

可惜,圣人沉默不语,并不对此表态。

杨国忠甚觉失望,回府后立即召集幕僚们商议,偏是连着几日未能商议出结果来,反而听到了长安城中的一些风声。

“什么?”

“下官听闻,圣人有意召安禄山入朝为宰相。”

杨光翙是昨日在青门吃酒时听旁边雅间的食客说的这消息,对方话语间自称是内侍省的官员,消息应该是准确的。

“岂可如此?”

只要有失去相位的可能,哪怕风险再小,都是杨国忠不愿接受之事,当即目露嫌恶。

他面对李林甫的唾沫都不曾有这般抗拒。

杨光翙连忙道:“这消息也是下官打听来的,据说是圣人听闻了冯神威的禀报之后,有心想试探安禄山……下官认为,那杂胡定是不会回朝任相的。”

“他不会?你说得准吗?!”

杨国忠怒叱一声,又道:“即使他不回朝。只要圣人旨意一下,朝中便多一个宰相,你让我如何自处?!”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杨光翙回答不出,只好喏喏退下。

杨国忠思来想去,愈发担忧。遂再次派人去请来薛白,询问此事。

“到这地步了?”薛白听罢,故意显出些讶然的表情,踱了两步,问道:“你已在圣人面前阐明安禄山的野心了吗?”

“不错。”杨国忠就烦他这故意拿腔拿调的样子,偏是拿他无可奈何。

薛白道:“阿兄称胡儿要反,圣人便将他召回京任相,倘若这时你又退缩了,岂非要惹圣人不喜?”

“哈。”

事涉自身的重要利益之时,杨国忠一点也不傻。当即明白过来,薛白与杨光翙其实是一样的意思。

当然,意思一样,说出来时显示的见地却是天壤之别,杨国忠倒也没有叱退薛白,只是用力一挥手,决绝道:“你不必再多说了,我断不会让圣人下诏。”

薛白心知说服他不是那么简单,懒得在此事上费唇舌,他自有旁的办法,嗤道:“眼下岂是下不下诏这般简单?”

“还有什么?”

“既不肯召安禄山回朝拜相,他早晚必反。我们务必做好最坏的打算,真到了兵戎相见的那一日,是否有足够的兵力应付?”

杨国忠问道:“你是何意?”

“当然是增强在军中的势力,回头我可以给你一批名单,便当是给相府引荐人才。”

薛白与李倓结交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他知道李亨在西北军中经营多年,与许多将帅关系匪浅,比如历史上平定了安史之乱的两大名将郭子仪、李光弼。

这就是薛白的思路与高力士不同的地方,高力士想的是向李隆基证明安禄山要反,却低估了安禄山的实力,没意识到光是证明是没用的;而薛白却想要尽早地提携一批将领,趁着杨国忠满心纠结之际,他正好可借此右相之权,便宜行事。

……

杨国忠思虑了一番,决定对薛白的两个建议听一个,提携一批军中的人才、施恩于他们。

至于任命安禄山为相一事,他认为毫无意义,反而诏令一下,只会动摇朝廷的威望,于是派人入宫请求觐见,准备向圣人当面反对此事。

入了宫,他留心观察了一下,发现今日李隆基身边随侍的是高力士,遂暗暗叫好,信心大增。

行礼过后,当李隆基问及他何事求见,他略略犹豫便道:“臣听闻圣人要命安禄山为相,他虽有军功,但目不识书,岂可为宰相?圣人若下制书,臣恐四夷轻视大唐啊。”

这一番话他是思量了许久,针对了圣人好大喜功的心思说的。圣人好面子,想必能听得进去。

意料之外的是,李隆基闻言却有个哑然失笑的表情,道:“杨卿所言不虚,但朕尚且不知要命安禄山为相,杨卿何处得知的消息?”

杨国忠一愣,心道自己是从内侍省得知的消息,之后,他才想起这消息是杨光翙从茶楼酒肆中打听到的。

“朝中有此传闻,臣误以为真了,臣失职。”

一个宰相,能犯这样的错误,算是十分荒唐了。但李隆基却不以为意,更多感到的却是好奇,遂瞥了高力士一眼,以目光询问。

高力士这才道:“想必是有人认为安禄山功绩甚高,向右相进言,要召安禄山回京拜相。”

倘若李隆基真有此打算,经杨国忠这般一劝,兴许就作罢了,偏偏杨国忠先出了一个丑,反倒是提醒了他。

哪怕他再信任那个总是愿意在他面前出丑卖乖的胖子,一直有人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状告,以他多疑的性情,又岂能完全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