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独孤子午回来,禀道:“杨光翙安置好了。”
“嗯。”李岘道:“你今日所打探到的消息,忘掉。”
“喏,可小人不太明白,三郎为何包庇薛白?”独孤子午道:“此事只怕非同小可。”
李岘没有回答,心想着诸多理由。
他的妻子独孤氏乃是驸马独孤明的妹妹,所以死在契丹王李怀秀手里的静乐公主也是李岘的妻侄,李岘曾经几次听过独孤明称赞薛白。
依杨光翙所言,薛白偷偷带出王忠嗣,是有高力士、李倓的配合,若如此,这案子一旦揭开,必然引起朝廷的动荡,但这时节并不该发生大案。
还有一点,李岘答应过王忠嗣,一定会保住薛白。
这是王忠嗣愿意回长安的条件,李岘得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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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太原城没有宵禁,李岘提着酒菜到了驿馆,敲门许久,才见薛白睡眼惺忪地过来开了门。
“哈?你竟睡得着?”李岘讶然。
“这本就是睡觉的时间。”
李岘毫不客气,推门而入,把荷叶包着的小菜放在桌案上打开,道:“杨光翙在石堡城留了一封秘奏,你可知晓?”
薛白揉了揉眼,道:“我若是知道就不会还在这睡着了。”
“好吧,我替你摆平了。”李岘道:“今夜找你,聊聊你对河东的看法。”
薛白坐下,拿竹筷夹起桌案上的菜肴,就着昏暗的烛光看了看,有酱猪耳、剔骨肉、羊杂割、灌肠,都是当地的特色。
“既说到杨光翙,我觉得他不适宜任河东节度副使兼太原尹。”
“那你觉得谁适合?”
薛白道:“王忠嗣说让我为他传承,我还以为你们要举荐我为河东节度使。”
“做不到。”李岘莞尔,“能保住你的性命就不错了,你也不想想,自己犯的多大的错。”
“那还说什么传承?”
“何必急?你还年轻,前程必定大有可为。”
薛白先表了态度,方才说起正题,道:“我之前便向朝廷提议过,以高仙芝代范阳节度使,以李光弼为河东节度副使。”
他并不认识高仙芝、李光弼,有这样的提议完全是出于为大局考虑。
李岘沉吟道:“朝廷既已任鲜于仲通为范阳节度副使,必不会再对范阳进行官职任命。尤其是石岭关之战后,更怕逼反了安禄山。”
“不逼他就不反了吗?”
“韩休琳死了,我可以向圣人举荐高仙芝为河东节度使,以李光弼佐之,你以为如何?”
薛白有些讶然,这是在他看来十分不错的结果,遂问道:“将军能做到?”
“圣人命我宣慰河东,现在我就是圣人的眼睛。”李岘微微笑了笑,道:“实则,李光弼已回了长安,我出发前他正在等待补阙,如今也许已被任命为河东节度留后了。”
“但愿吧。”薛白夹了一块剔骨肉入口。
气氛放松下来,李岘给自己斟了酒饮着,忽然问了一句。
“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嗯?”
“这是知道?”
薛白道:“将军是太宗皇帝之后裔,宗室之贵胄,如何会关心我一个贱籍出身的奴隶的身世?”
“我听到一些传闻,想警告你几句话。”
说话间,李岘脸色逐渐严肃了起来,压迫感十足。
“我希望你不会因这些捕风捉影的谣言,起了贪心,逾了规矩,觊觎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薛白听到一半,已打起了全部精神应对。
一直以来,他故意纵容着那谣言,每个听到的人都惊疑不定,怀疑他是皇孙,却又不敢说。唯有李岘一句话直指事情真相,点出了他的野心。
薛白不确定这话是因为巧合,还是因为自己被看穿了。他思考着如何应对,想不到更好的回答,于是道:“我没听懂将军在说什么。”
“没听懂无妨。”李岘道:“但人首先得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李岘能感受到薛白骨子里那份傲气,他压不住,不免感到了隐隐的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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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亮,太原城衙署的侧门已被打开,走出一队披甲的士兵,其中还牵着一辆马车。
他们执着火把,趁着黎明蒙蒙亮的天色,赶向了太原城的南门。
城门前,已有几道身影等候在那里,上前拦住了这支要出城的队伍,道:“让我再见见节帅。”
马车遂停了下来,帘子掀开。车厢中,王忠嗣愈发显得虚弱,抬眼看去,见到了王难得、李晟,却没见到薛白。
他深知哪怕自己回京扛罪,此番薛白的罪责亦不小,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离开后薛白也受到重惩。
“薛白呢?”
“我们出驿馆时,他犹在与李岘夜话。”
王忠嗣稍稍放心了些,又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王难得上前,附耳低语道:“从杨光翙那传了一点不好的消息……”
听着,王忠嗣呼吸渐重起来,艰难地咳了两声。
因为他也经历过,所以最反感为将者在外为国效忠时,被牵扯进储位之争或类似的权力斗争当中。没想到薛白这般年轻便要遭遇此事。
“走吧。”
押送王忠嗣回京的士卒已经催促起来,放下了车帘。
队伍继续起行,在城门前只略等了片刻,便到了开城门之时。
“稍慢!”
王忠嗣听出了薛白的声音,当即请队伍停下,掀帘看去,正见薛白在前方勒住缰绳。
“可有变故?”
“放心。”薛白上前,郑重执了一礼,道:“托节帅的福,李将军愿意保我,断不至于让人对我泼脏水。”
“那就好。”
“河东还有两个好消息,继任节度使与副使的是高仙芝与李光弼,必能守住战果,对牺牲的将士有所交代,对节帅有所传承。”
王忠嗣很欣慰,招了招手,让薛白更近些,缓缓道:“我盼着在他们之后,你能守住大唐社稷,成一代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