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们不同,我相信谁能带着大唐兴复,谁便能得到天下拥戴,我自信能够做到,不需要像老迈的李隆基一样只能靠打压旁人来显得自己强大,不需要像李亨那样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而不顾天下大局。所以,这次回长安,我不仅没有昭告天下‘忠王谋逆’,反而下旨,任命李亨为朔方节度使、尽快领兵回援长安。”
杜妗一愣,问道:“为何?你这不是让他名正言顺地收服河朔精兵吗?”
“难道不下这道旨,我们便有余力阻止他收服河朔精兵?”薛白道:“最重要的是保住长安,宣布李亨谋逆只会让人心动摇,于守城没有任何好处;而以天子诏令招河朔兵马,既能振奋长安士气,还能给李亨阻力,他若接受,则西北将领们势必要督促他来救援,他若不接受,又如何名正言顺?他必定要说我们的圣人是假的,可假的圣人为何要给他封官?”
“还是你想得周到。”杜妗这才点了点头,须臾又道,“我还当你是为了李月菟,今日不提她阿爷谋逆之事。”
“唯有先守住了长安,再宣布这些,到时看谁敢质疑?”
“那你的封爵?以你的功劳加上身世,李琮该给你封个郡王,再加元帅之职。”
“守住了长安,他敢不给吗?”
“嗯。”杜妗贴在薛白胸膛上,想了想,道:“是边令诚在阻挠此事?”
“不是。”薛白道,“本质上是李琮忌惮我,不愿给我这个名义、权力。边令诚只不过是个为李琮出谋划策的角色罢了。宦官就像是藤,依附在其干上。”
“那边令诚还杀吗?”
“杀。”薛白道,“想办法让边令诚知道,我要杀他。”
“嗯。”
杜妗已经不想再聊了,薛白遂翻了个身。
“过来。”
骨肉相连,杜妗闭上眼,紧咬着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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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并没有在上元夜展开偷袭,这让长安守军们难得睡了个好觉。
开年以来就夜以继日地守城,相比一个不宵禁的上元花灯夜,他们确实更需要一个安眠夜。
总之圣人归来,还是给这座城吃了一颗定心丸,虽然城内外的兵力差距仍未缩小。
次日,大明宫,含象殿,小朝会。
今日谈论的是机密要务,来参议的都是要臣。
一张地图被摊开,薛白指点着各个方向。
“圣人已命忠王往朔方,征召边军,很快便会赶来支援……为了使忠王能够尽快督办此事,一应印章、兵符也已交给忠王。”
李琮听着,感到有些意外。
昨日薛白走后,他先是到太极殿去求见了圣人。原是想看看自己这监国太子的威望如何,结果却被高力士、陈玄礼挡住了。圣人烧伤成这个样子,当然不能作主。换言之,高力士、陈玄礼如今是按照薛白的意思行事。
归来之后,李琮整夜未睡,思考了很久,认为可以承认薛白的身世。作为交换,薛白该支持他登基才是。原本打算今日与薛白聊一聊此事,没想到,薛白径直公布了这样的消息,不借机除掉李亨,反而把朔方交出去。
那边,颜真卿、王思礼、李承光等人根据援军一事重新安排着长安防事,李琮放心把具体事务交给他们,脑子里自有更重要的事在考虑,遂没太认真听。
“我等只需据城固守,半月之内,援兵必至,可与叛军决战。”
“当务之急,是长安的粮草不足。”
“圣人已遣使往蜀郡征粮,将经由陈仓运往长安。对了,说到陈仓,圣人已将此地改名为‘宝鸡’,因路过此地时出了祥瑞……”
说着国家大计,忽然插了一桩改名的小事,诸臣们却是毫不惊讶,反而对圣人毁容一事的怀疑都减轻了不少,谁不知圣人最喜欢祥瑞。
渐渐地,一张颇为完整的战略图被画好,递给李琮过目。
“殿下,臣等以为,可依此计策行事,长安无忧。”
李琮遂勉励了他们一番,末了,留下薛白单独谈话。
他没有拐弯抹角,而是道:“阿白,你实话与我说,是圣人命李亨去朔方,还是他叛逃了?”
“殿下放心。”薛白道:“他必会领兵来救长安。”
“我怕等他领兵一到,你我性命不保啊。”
“殿下不必忧虑,有圣人在,忠王岂敢胡乱行事?”
李琮急了,走到薛白面前,压着声音道:“你带回的圣人面容尽毁,安抚无知小民无妨,压得了李亨吗?到时他兵权在握,又立下支援长安的大功,谁能挡他?”
“殿下才是长子、储君。”薛白道,“贼兵来时,殿下从未弃城而逃,坚守孤城。到时,谁能容他害殿下?”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懂我的意思吗?”
这“立废”二字里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李琮说罢,满怀期待。
然而,薛白依旧摇了摇头,很诚恳地提醒道:“殿下只需守住长安,则天下人心在殿下,威望便是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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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令诚自从投靠李琮以来,一直颇得信任,可薛白一回来,今日便没让他入殿。
于是,候在含象殿外的边令诚自是惴惴不安。
“边将军。”忽有人唤了他一声。
边令诚转头一看,却见是一名他的心腹宦官,便问道:“何事?”
“奴婢有要事禀报,今日,和政郡主到掖廷宫接走了韦氏,奴婢去打听,听掖廷宫一个小阉人说了桩秘事。”
“绕来绕去的,什么消息?”
“那小阉人无意中听到和政郡主说,薛白要除掉边将军你。”
边令诚眉毛一挑,惊恐却不诧异,道:“怎么说的?把人带过来我见一面。”
“喏。”
“你再去一趟太极宫,我想求见圣人。若是不能,见见高将军也好。”
“喏。”
半个时辰之后,边令诚问过了那小阉奴,却没见到高力士,他遂意识到自己已经危在旦夕了。
等李琮遣人来找他,他当即如惊弓之鸟般吓得跳起来,问道:“殿下找我要做什么?”
“只是请边将军过去。”
边令诚略感安心,过去之后,只见李琮正坐在御案边揉着脑袋,思虑重重的模样。
“殿下,有何烦忧之事?”
“你看看这个。”李琮指了指案上的战略图纸,道:“本以为薛白是个可倚重的,可他这趟回来,似乎与李亨达成了某种默契啊。”
边令诚目光在图纸上逡巡着,嘴里已不假思索地吐出了他最擅长的离间之言。
“奴婢方才还听掖廷宫的宫人说,昨日傍晚,和政郡主与薛白私会了。”
“私会?”
“依奴婢猜,殿下能许诺薛白的,李亨也能。”边令诚道,“薛白未必是背叛了殿下,可他脚踏两只船,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李琮遂问道:“你觉得,我如何应对为妥?”
边令诚一滞,心中暗道:“殿下你若不争气,我一介奴婢还能有何好法子?”
一直以来,他说得天花乱坠,其实都是他自保的办法,又哪知国家大事?看眼下这局势,李琮显然是无力保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