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很难把握了。”薛白道:“若杀得多了,朝廷不能运作,社稷也毁于一旦;若杀得不够,我们震慑不了朝臣,死的就是我们。”
“我只管发狠,你来管喊停。”
“此事,我没有告诉王思礼、李承光、陈玄礼、郭千里等大将,连我的丈人也还不知情。”
“好,这反而简单。”王难得道,“用我们自己的兵马杀透了便是。”
薛白从他手中接过边令诚那封信,折好,拿出一支箭来,将它绑在箭杆上。
过程中,他动作很慢,给了王难得足够多的反悔的时间。
“还有一个问题。”王难得踱着步,道:“叛军有七万精兵,即使设计引一部分叛军入夹城杀伤,依旧不足以击退其主力。此时杀边令诚,是否会影响到我们原本的计划?”
“告知叛军我们的援兵、粮草路线就足够了。除掉边令诚,反而是避免露出更多破绽。让叛军在长安城下碰一鼻子灰,他们才会转而去打击我们的援兵,把战线拉长。”
“如此即可,不必怕我手软。”
王难得说罢,接过薛白那支信箭,射向城外叛军取箭之处。
“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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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内也有门下省,位于宫城中轴线偏东的位置,离宣政殿、东宫都不远。
近来,李琮常喜欢在此处办理国事。一是因圣人回长安了,他得表示出一些谦卑的态度,不好常常在大殿朝议,二是因为到门下省更能亲近官员,积累他的声望。
这也是李琮在权术之道上大有长进的表现,他开始不那么在意名义,转而追求实质。其实他天资并不差,只是从小就被圈养在十王宅,活到了四五十岁才开始参政……只能说是,后发制人吧。
“殿下,薛白把臣家中的一点存粮全都抢了啊。”
是日来见李琮的是荣阳王李玚,与李琮是堂兄弟。
众所周知,圣人兄弟们感情深厚,所以对侄子们也非常好,李玚家中富裕,显然不会只有“一点存粮”。
事实上,李琮已派人打听得很清楚了,李玚被纳了上千石的粮,酒窖中的藏口更是不计其数,而在被纳粮之后,李玚亲自跑去与薛白争执,激愤之下说了一句“长安的贱民还未死一半,你抢了我的粮又能多守几天?!”
这等言论的影响自是极恶劣的,李琮亦不悦,认为损了宗室的颜面,故而面对李玚的告状,一直是平淡以对。
“好了,等击退了叛军再谈。到时圣人病也好了,我若不能处置得让你满意,你可到圣人面前请撤了我这个太子。”
末了,李琮以一句一锤定音的话赶走李玚,显得甚有权威。
他想得很明白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沉住气,就让薛白在前面得罪人、守城。待守住了长安,再将薛白推出来平民愤。到时,他心中忌惮之事也可解决了,薛白的身世也可不了了之。
并非他不重情义,过河拆桥,而是他已深切地感受到了薛白的威胁。试问,又有哪个李氏子孙坐在太子的位置上,敢给薛白这等野心勃勃之人一个能参与夺位的身份?
每想着这些,李琮都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殿下!”
忽然,有官员狂奔而来,直奔进门下省,欣喜若狂地对李琮喊道:“殿下洪福,天佑大唐,叛军遣使来降了!叛乱马上要平定了!殿下平定了叛乱啊!”
“什么?”
此事太过突然,李琮惊讶莫名,站起身来,想要问一句“叛军为何忽然投降了?”很快却忍住了。
他已今非昔比,不是在十王宅中那个没太多城府的闲王了,心知如今百官都认为是他运筹帷幄,一旦问了,便要打破这种印象。故而,他迅速调整为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负手而立,静待更多的消息。
“叛将崔乾佑遣使来觐见,并附上请降书,解释叛乱原由……”
那封请降书很长,李琮仔细看过,将信将疑。
崔乾佑还是顾及到了他的体面,没有说薛白逼迫安禄山叛乱是为了扶立他继位,而是把这一切归咎于薛白个人的野心。李琮以前都是听李隆基、杨国忠的立场说此事,每觉冤枉,这还是第一次从叛军的角度阐述薛白的阴谋,不由背脊发凉。
于是,这封请降书给到他一个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薛白比叛军还要可怕。
毕竟连叛军投降的条件都是斩杀薛白,之后才是保留他们的将职,放他们回去镇守范阳、平卢。
消息刚刚传来,刚听说此事的一些勋贵高官们,不少人都十分热切,劝李琮接受叛军的条件。
“殿下,这还有何犹豫啊?!”
“此事不可声张,容后再议。”
李琮的态度却很暧昧,不仅没有答应,还下令众人不许谈论。他没有马上召见薛白,而是独自回到东宫思索着。
边令诚一直跟在他身后,偷眼观察,找到机会后终于小声问道:“殿下有何顾忌?”
这问题李琮回答得干脆,很快便吐出了两个字。
“李亨。”
边令诚一愣,意识到自己只顾保命,竟忽略了这一点。
“若杀薛白,一者,叛军反悔又如何?二者,李亨奔到朔方,招兵买马,虎视耽耽。我若自断一臂,如何与之相抗?”
“殿下多虑了。”边令诚道:“奴婢灭小勃律国、征河北,略知兵事。今叛军之所以降,必有缘故。奴婢猜测,一是郭子仪、李光弼大军将至,二是叛军中多是胡将,不习惯中原生活,欲归塞北,人心不齐。殿下若施恩安抚,他们必归心于殿下。”
这番话很好听,李琮听了不由自主地便感到放松了一些。
边令诚最擅长的就是宽抚人心,他再接再励,道:“如此一来,殿下孤守长安,力挽狂澜,乃大唐的擎天柱石,自是天下归心,万民景仰。彼时,殿下既手握十万边军,又是民心所向。李亨无德,何以与殿下相争?”
“是吗?”
李琮终于开始犹豫起来,踱步思忖着,喃喃道:“可天下兵马皆忠于陛下,唯薛白忠于我啊。”
他指的是,在他与李隆基两人之间,薛白是极少数明确表态支持他,且有实力的人。目前为止,他是没看到有人可以取代薛白的。
边令诚连忙道:“奴婢愿为殿下说服王思礼、李承光诸将,他们潼关失守,二十万大军一朝尽殁,恐圣人责怪,必愿效忠殿下。”
“可行?”李琮问道:“他们与薛白走得很近啊。”
“殿下放心,如今薛白已惹了众怒。等消息传开,满城公卿必杀薛白以招抚叛军,长安城这些守将一定知道该怎么选……”
边令城一番话,差点连自己都说服了,恍惚以为叛军真是被他劝降的。但没关系,不论叛军是真降假降,这次他两边讨好,已立于不败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