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只好又遣人出城去问正在统兵抗敌的李俶,如李泌所言,李俶果然坚决不肯此时受太子之位。
两相比较,这個长子确实是稳沉孝顺得多,而三子李倓所为实是让人不放心。
李亨遂让李辅国与鱼朝恩再去询问李倓从九成宫带回的士卒,九成宫一战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此一事,李泌预感到了风雨欲来,不敢再过多干涉李亨的家事。
其后两日他忙于实务,李倓前来找了他两次,他都避而不见。因深知一旦相见,反而会给彼此招祸。
等到第二次,李泌不得不小声提醒来人道:“眼下建宁王不该来,劝他好好养伤,切勿多走动。”
“建宁王实有要事与先生相商……”
说话间,哨马赶来,语速飞快地禀道:“陈仓消息,回纥骑兵已驱退田承嗣部,很快就要回师了。广平王请先生军议。”
李泌点点头,当即回了元帅府,与李俶、仆固怀恩等将领商议退敌一事。
众人商议妥当,把主动出击的时间定在两日后,并派快马联络叶护太子,让其回师后直接攻薛逆的后阵。到时击退了城外三千精骑,要不了多久,郭子仪势必在河东、河南有进展,长安支撑不住,大局也就定了。
至于李倓所言的那支攻打九成宫的叛军,李俶遣了哨马去探,并未发现踪迹。若非李倓虚言,那便是有一小股兵马去试探性地进攻之后又退了。总之,这边已有防备,当不至于被偷袭。
入夜,李泌才走出了元帅府,看着英姿矫健的李俶翻身上马,率部离去,目光中显出欣慰之色来。
“李先生!”
却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拜倒道:“求先生救救建宁王!”
“出了何事?”
“圣人……圣人要赐死建宁王。”
李泌大为惊讶,连忙向行宫赶去。他素来仙风道骨、从容不迫,今日跑得太急,摔了两跤,却也顾不得身上沾到的尘土,慌忙奔到行宫,掏出信令往里赶去,也只有他,能有随时来见李亨的特权。
前方,终于看到李倓那英挺的身影跪在大殿前,手捧着一个酒壶,周围站着一众禁卫。
“建宁王!”
李泌大喊着出言阻止,一众禁卫赶上前拦住了他。
李倓没有回头看,高高仰起头,提起酒壶,把鸠酒灌入喉中。火光中,能看到他的喉头上下滚动,这番豪饮尽是酣畅淋漓。
“建宁王!”
李泌瞪大眼,死死盯着那画面,聪明如他,也未曾料想到在自己权逾宰相的情况下,竟还是出现了皇室父子相残的一幕。
“放开!我要见陛下!”
他奋力挣开了禁卫的阻拦,他们也不敢真的伤他,任他冲到了李倓身边。
李泌会医术,提起那酒壶闻了闻,用手指沾了些残酒尝是哪种毒药。濒死的李倓却是拉了拉他,道:“不要抗旨……”
“出了何事?我们会劝陛下回心转意。”
“这是我们李氏……的宿命,躲不掉的。”李倓的脸色渐渐发青,嘴角却浮起了释然的笑意,喃喃道:“请先生劝陛下,不可倚仗宦官,不可妄信妇人,不可轻视回纥、吐蕃……”
他有些记不清了,原本强壮的身躯因为痛苦而抽搐着,在地上挣扎了两下。
胃里的剧烈绞动使得他满头都是密汗,仰天痛叫,然后他悲从中来,大哭道:“苍天可鉴!苍天可鉴……”
悲哭声戛然而止。
李泌缓缓伸出颤抖的手,探到了李倓的口鼻下,发现已经没了气息。
他不敢想象,李倓会死得这般突兀,呆愣在了那里。许久才站起身踉跄了两步去求见李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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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难道不伤心吗?”
李亨头发也没梳,背也塌着,十分颓废地坐在那,喃喃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朕却不得不杀自己的儿子,难道朕的心里不痛苦吗?”
李泌道:“自古父子相疑,常有亡国覆家,陛下如何不召臣相商?”
话到一半,他自知失言,停了下来,道:“臣不知建宁王犯了何事,也许是被冤枉的。”
李亨摇了摇手,道:“他为朕立了不少功劳,却没能掌兵,心中有不平气,先生自己看吧……事实确凿,朕为了社稷大计,再心如刀割也只能杀了他。”
那是随李倓守九成宫的禁卫的供状,李泌只看了几眼,脸色已变。
依供状所言,自长安出逃之后,李倓统领禁卫,每接战,身先士卒,在军中声望甚高,认为只要谎报军情,就能讨来兵马。至于砸塌城墙的火药,则是李倓以前投靠庆王时得到的,他还时常派心腹高小艺到所谓的“敌营”中传信。最后说李倓打算养一支私兵,扮成叛军绕后,击杀李俶。
“此事必是有人在害建宁王。”李泌笃定道,“广平王、建宁王兄弟一向和睦相亲,此供状所言,断无可能。”
他想起当自己意识到有人进谗时,竟顾着自保,而没有料到最后会害到李倓,不由悔恨交加。
“先生不必再说,他性情一向偏激,当着朕大打出手不是一次两次了。是朕疏于管教,以至酿成大祸。”李亨本就悲伤,涕泪交加道:“此事已了,且顾眼下的大局吧。”
“臣幼时听过一首《黄台瓜辞》,陛下可曾听过?”李泌低声念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犹尚可,四摘抱蔓归。”
这是章怀太子李贤的诗,李贤是高宗与武则天的次子,最后被逼得自杀了。这首诗以摘瓜喻骨肉相残,讽刺的是武则天。
李泌言下之意很明朗,担心李亨身边会再出一个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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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那毒妇不共戴天!”
李俶得知自己的兄弟被害死了,如遭雷劈,失神了许久之后万分悲恸,甚至失态,直说要杀了张汀。
“慎言。”李泌劝道:“当此时节,还是以战事为重,冒然动作,反而让张淑妃找到机会向陛下进谗。先收复二京,迎回太上皇。”
李俶悲痛不已,唯有含泪答应。
而让他更难过的是,失去了至亲骨肉,他却还得忙于战事,不能亲自去为李倓翻案。
“先生,都是我的错啊。”李俶愧疚道,“先生分明已提醒过我,鱼朝恩恐为毒妇利用,我却未加重视,以为恫吓他两句足矣。”
“逝者已矣。”李泌道:“眼下更重要的是保护好伱不被张淑妃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