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见公义而忘私利

薛白问道:“我若答应,封常清就出兵助我破回纥骑兵吗?”

“你答应有何用?”赵宗玼瞪眼,道:“得长安城的圣人答应才行!”

如此说来,倒是薛白失言了,他点点头,道:“圣人可以答应。”

赵宗玼道:“口说无凭,雍王可敢在安西军士卒们面前亲口承诺不会争夺储位?”

薛白沉吟着,问道:“如何在安西军的士卒们面前承诺?”

“汧阳城外有望鲁台,雍王若敢到那里与节使歃血为盟,当着安西军将士们的面许下承诺,节帅便率军助长安天子扫平关中,安定天下。往后,雍王若敢觊觎大宝,安西将士必不相饶!”

……

对于封常清这个要求,薛白麾下不少人都是反对的,认为封常清有可能就是使诈。

这又是一次考验薛白判断的时刻。

封常清是想诈他过去伏杀吗?确实有可能的,古往今来这样的事例并不少。

可薛白还是倾向于封常清是真心想要谈判,因为他认为一个戍戎西域的将领必是有卫国之志的。

身为大丈夫,尤其是大唐这样强盛王朝的男儿,但凡有选择,必然承受不了需要把子民的妻子儿女卖给回纥,借回纥的兵来助皇室争权夺势。

如今因为薛白守住长安,局势已经大为不同了。封常清一个选择就能够迅速加快天下平定的进度。

基于这些判断,薛白敢去见封常清。

当他准备策马出城之时,却是被姜亥挡住,问道:“郎君何必冒险?”

“记得你们当年初入长安之时,是李亨麾下吗?”薛白问道。

姜亥愣了愣,道:“末将早已全心效忠郎君,绝没有眷恋李亨之意。”

“我知道。”薛白道:“我就是怕自己变成李亨,才得去。”

其实,薛白也在李亨身上学到很多道理。

他明白了掌权者多冒一点险,社稷百姓才能少受一点罪。掌权者多担负一点,社稷百姓才能多安定一点。

~~

汧阳城西关,望鲁台。

这是春秋时孔子的弟子燕伋所筑,燕伋乃汧阳人,三次赴鲁跟随孔子十七年,位列七十二贤第十四。学业有成归乡之后,他在此设馆授徒。因思念恩师,每日在此登高望远。据说是他用衣襟撩土垫足,日积月累十八年,形成了这个高高的土台。

七月,落日如火,这座代表着感恩与思念的高台周围站满了成方阵的安西士卒,他们久在西域苦寒之地,畏于火热,一个个汗如雨下。

当然,他们中有很多就是关中人,是被募兵到的西域。此时正翘首东望,像极了千年前的燕伋。

一队人驰马而来,闯进了他们的视线,为首者正是薛白。

士卒们没有想到这个封为皇孙的逆贼,或说这个被视为逆贼的皇孙居然敢来,纷纷议论不已。

一开始,他们口中“薛逆”出现得更多,之后,封常清带着人马迎了过去,与薛白相见,一行人并辔而行前往观鲁台。

随着薛白的英武身姿从容不迫地出现在他们视线当中,渐渐地,“薛逆”的称呼便少了许多,更多人开始称“雍王”,比如有校将会督促士卒们往后站些“给雍王让道”。

等薛白登上观鲁台,看向士卒,众人便能更直观地感受到,其人气概并不逊于封常清。

……

当那密密麻麻的身影与林立的刀枪映入眼帘,感受着那冲天的杀气,如此场景自然是容易让人心生怯意。薛白之所以不害怕,因为他已是死过一遭的人了。

而旁人不知那满脸刀疤的张光晟是谁,薛白却是笃定有他在,封常清至少不会杀自己。

“雍王感受如何?”封常清为薛白指点着那些方阵,开口问道。

“都是大唐的将士。”薛白道。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能觉得这是在单骑入敌阵,今日是大唐未来君王走进了必将拥戴他的将士之中。于是,他抬起手,与他们挥了挥。

封常清不由眯起眼,盯着薛白的这一个动作,没有感到放松,心里反而警惕了起来。

“来,为雍王引见……骠骑左金吾大将军,镇西、北庭支度行营节度使,李嗣业。”

薛白目光看去,见到的是一个几乎可以算是巨人的大将,超过两米的身高极为醒目。

今日太热,李嗣业没有披甲,半袒着上身,两边的臂膀大得像两个水桶,比一般的肩胛都要大,也不知要什么样的盔甲才能罩到他身上,又该有多重。

如此一条大汉,仿佛往观鲁台上一站,就能把这高台压塌。难得的是,李嗣业并不笨重,反而十分灵活。

见了他,才让人不得不承认,成为名将真的需要天赋,并不是仅凭努力就可以的,不然有可能越努力死得越早。

总之,薛白是一见李嗣业就很喜爱,他心里甚至想到了曹操见关羽的典故,遂道:“久仰李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人物。”

“这次雍王说的久仰大名一定是真的!”赵宗玼大笑道,他倒是十分凑趣。

薛白莞尔问道:“但不知,赵将军纵博场场胜,可是连李将军都胜过了。”

赵宗玼有些忌惮地抬头看了李嗣业一眼,摇了摇头,道:“李将军才不屑与我等纵博。”

李嗣业话不多,只是点了点头。

封常清又引见了数名将领,见时机差不多了,便道:“雍王,请吧。”

他一吩咐,当即便有士卒端着木托盘,上面放着清水与匕首,这便是要逼薛白当众立下盟誓,不再争夺储位。

薛白看着这一幕,却是摇了摇头道:“我此来,想问问封节帅何必如此?这储王,李亨争得、李俶争得,我为何争不得?何不看看储君之位最开始是谁的?!”

封常清道:“我不欲与你争辩其中原由,只知这是最快平息权争之法。”

“为何?”

“雍王时而自称官奴,时而自称孤儿,时而自称皇孙。难免让人怀疑是冒充皇孙,借此阴谋暗篡李氏社稷。还请雍王消世人疑惑,我等方好为长安天子效力!”

说罢,封常清拿起匕首,便将手掌割破,挤出血来。

“请吧。”

薛白闭上眼,回想着自己一次次骂李隆基、李亨自私的场景,又仿佛从青史看到了安史之乱后千年的时空。

某个瞬间,他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接过封常清的刀一划,鲜血滴落水盆当中。

“好,让封节帅放心便是,我绝不借皇孙之名阴谋暗篡李氏社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