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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薛白提拔任命的河北官员们相继都到了。
其中,杜甫被任命为提举学事司。
此前杜甫还在河东任县令,有人问他“往日总是听说你与雍王交情匪浅,如今雍王如日中天,你为何还不被重用?”
杜甫反应平淡,说雍王只是平冤昭雪找回了身世,危难之际守住了社稷,又不是宰相,如何管得到官员任命。
旁人便说,宰相就是雍王的岳丈。
“颜公唯才是举,岂会因我与雍王的交情而任用我。”
杜甫不理外界这些声音,一转头继续去关心民间疾苦。
可他心里有时也会在想是不是自己真的没有才华,才没有被重用。毕竟,同为春闱五子,元结、皇甫冉因为擅长钱粮度支,如今都已身居高位,只有毫无本事的杜五郎,官位比他低。
杜甫也知道,自己真的不会管账,所以明明俸禄不低,还过得紧巴巴的,指缝里就像漏了一样。
收到任命的时候,他正路过治下一户人家,讨了碗水喝,见一老妇正在抱孙子,可身上连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他从袖子里拿出二十钱来,放在桌上。
接着,他从民户家中出来,家人就带着信使跑了过来,欢欣鼓舞地宣读了他的任命。
依着惯例,杜甫得拿些赏钱给一路奔波的信使,可他在身上摸来摸去,一钱也未摸到。
罢了,上任吧。
同行的驿馆见杜甫骑的是匹劣马,还将自己的空马借给他,终于是到了范阳。
薛白与杜甫多年未见,相聚自然欣喜。
比起当年在长安,杜甫看起来老了很多,黑、瘦、头发稀疏。
彼此是忘年交,兄弟相称,以前杜甫看着比薛白大一辈,如今看着大两辈。
“子美兄可有新作?”
“有!”
杜甫当即摸了一本诗集出来,随手丢给薛白,忙着继续喝酒吃菜。
薛白看过,诗都是传世好诗,却没有他熟悉的几首,遂问道:“官军收复河南河北,你就没写一首诗?”
“为何要为此事写诗?”
“不欣喜?”
“自是欣喜,百姓过得那般苦,岂有心情为此写诗?”
杜甫随口应着,又端起一壶酒给自己倒。
薛白便问道:“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你就没这般欣喜?”
杜甫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泛起了疑惑之意,似乎在探究着什么。
“雍王,莫非是要让我写些歌功颂德之作?”
薛白一讶,不由笑着连连摇手,道:“不必不必。”
“雍王方才那诗,可有下文?”
“有。”
与友人聊天,薛白也不管应不应景,把诗完整念了。
杜甫听得认真,面露惊异之色,夸了这诗一通。但对于他自己而言,不到两年就被平定的安史之乱,还不至于让他如此喜欲狂。
他更关心一些民生大事。
“好一句‘白日放歌须纵酒’,来,你也提一杯。”
“我就不喝了,一会还得谈公事。”
薛白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副无趣的模样根本不像能写出这句诗的人。
他倒是很有兴致地观察着杜甫对这些诗的反应。
杜甫谈到兴起,时不时抬手抚一抚自己的发髻,因头顶中间的头发稀疏,那发髻摇摇晃晃,时不时都像是要掉下来。
薛白不由道:“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妙!”
杜甫又饮一杯酒,拍案击节,道:“薛郎竟有如此应景之诗,此句可有全诗?”
他兴致高处,浑然忘了薛白如今名叫李倩,又用上了以前的称呼。
薛白哑然失笑,看来,这首诗又成了自己的了。
反正战事既然已经过去,杜甫也不可能再看到“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情形,他就笑纳了。
想必还有更多烩炙人口的诗歌,需要他替杜甫传下去。
而杜甫,也将作出更多其它的诗。
“说正事吧,子美兄可知,这‘提举学事司’是何官职?”
“顾名思义是些礼乐、学校、考课之事。”
杜甫对这个官职并不欣喜,显得有些失落,他的抱负还是经世济民,为百姓做实事。
“雍王也认为我徒有诗名,却无长才吗?”
薛白也不客气,直言不讳道:“子美兄确实不擅财税经济,人情往来,并不圆滑,不是为官上进的性格。”
杜甫虽然心中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可真的听薛白说出来,还是怅惘不已。
仅从他到范阳赴任这件事上看,就已经犯了很多为官之人的大忌了。
心中失落,他瘦削的脸颊上不免显出了愁苦之色。
下一刻,薛白问道:“子美兄可知此职几品?”
杜甫一心只想为民办事,还没考虑过品级的问题,答不出来,遂问道:“几品?”
“从四品。”
“什么?!”
杜甫震惊,倏然起身,枯瘦的手臂挥舞了一下,也不知要做什么。
他还从未披过红色官袍,没想到竟是一跃而上,比红袍还高三级这如何敢相信?
薛白道:“如今朝廷正在试着把节度使之权一分为四,而学事司虽职权低于转运司、刑狱司、常平司、安抚司,却同属于一道大员。”
杜甫此前也见到了公文上是“提举河北道学事司”字样,却不认为是如此重职,毕竟这官职十分陌生。
他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陈旧的衣裳,梗着脖子,耐心等薛白托付重任。
薛白顿了顿,沉吟道:“河北是胡汉杂居之地,有大量内附的胡人部落,需使其沐汉家风俗、悟先圣之学。这是河北提举学事司与他处不同之处。”
杜甫点点头,感到肩上担了些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