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官的都是聪明人,对寺庙经济不停膨胀的后果其实十分清楚。
简单来说,薛白想要整顿大唐境内的佛门,把寺庙的土地收回,勒令僧侣还俗种田。另一方面,还要把佛门传入吐蕃,借此引发赤松德赞与达扎鲁恭之间的冲突,并吞食吐蕃的赋税,感化其戾气。
而他还想选用最激烈的手段,比如在大唐灭佛、有意地引导僧侣进入吐蕃传教。
韦见素在考虑自己还能不能阻止薛白这么做。
宰相之中,杜有邻不必说;李泌是道士,很可能会同意;颜真卿为了削弱吐蕃,也会答应;李岘为了赋税,至少不会反对得太强烈。
而且,薛白刚才也答应过了,会等时机成熟了再查世家大族的隐田匿户,也不会动门荫入仕的制度。如此虚心纳谏,现在只想动一动佛门,若再不支持,就太不给他面子了。
思来想去,韦见素终于是道:“殿下若想知道天下寺庙拥有土地、人口几何,臣仔细核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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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半个月,朝会上,薛白再次不经意般地问了一句。
那是在讨论过吐蕃赞普是信佛教还是苯波教之后。
“诸卿谁知,天下寺庙有多少土地人口?”
一言既出,群臣面面相觑,皆不知如何回答。
只有韦见素站了出来,答道:“据臣所知,天下间有小寺四万余所,大寺四千六百余所,寺产良田有数千万亩,僧侣三十余万人,寺佃户五十余万,奴婢十数万。另有财产,包括有铁像、铜像、钟、磬等物,无算。”
闻言,不少官员执着笏板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尤其是户部官员们。
大唐如今才多少人口?战乱之后,在册的不过七百余万户,田地不过十几亿亩,寺庙却占据了近十分之一的良田,还不交税?
一问一答之间,太子与宰相在谋划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有信佛的官员当即站了出来,想要劝谏些什么。
“知道了。”
薛白却只是摆了摆手,什么都没说,便下令散朝了,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于是,许多官员认为这是虚惊一场,不少人已经连夜写好了反对的奏折,却是连递上去的由头都没有。
过了几天,这件小事的影响渐渐消退,朝廷却又下达公文,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调动,比如把河东节度使王缙迁为工部尚书,任元结为河东安抚使,第五琦权知河东转运副使,又将元载、常衮、刘宴等人调回了朝中。
从这些调令中,有心人能够看出朝廷这是要对佛门有大动作了,比如,王缙信佛,调走他是为了防止他在河东庇护寺庙。而那许多擅长理财的官员得到重用,显然是朝廷想要没收佛门财产了。
然而,就在这种风声渐起的时候,薛白的一次宴游,再次使得僧侣们惶惶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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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春暖花开天气好,玉真公主便邀请了一些皇室宗亲到曲池聚会。
李承宏也来了,他还是担心朝廷要把他的女儿送去和亲,现在吐蕃使节已经在路上,他便想多打听些消息,听说玉真公主还邀请了宰相李岘,所以特意来凑个热闹。
玉真公主之所以设这个宴,乃是帮王维问一问李岘,现在朝廷对佛门的态度,她虽是道士,但对佛门并没有恶感。
李岘听了她的问题摆着手道:“真人何处听来的谣言?朝廷并无此议。”
“殿下与右相不是盯上了寺庙产业?”
“岂有此事?”李岘道:“朝廷还准备遣一批得道高僧,往吐蕃度化世人,弘扬佛法。”
正说着话,却见李齐物也来了,身后还带了几个年轻人,其中有两人头上光溜溜的,身披袈裟,正是僧侣。
玉真公主见了,不由向李岘道:“你看,也是来向你打听消息的。”
他们一个公主一个宰相,身份高贵,坐在上首,却也能听到众人的议论。
李承宏一见李齐物身后除了两个和尚,还有一个相貌丑陋却举止优雅的年轻人,不由问道:“这位就是近来声名鹊起的陆羽了?”
“不错。”李齐物抚须而笑,道:“广武王竟也听过他的名字。”
陆羽应声而出,道:“见过广武王。”
李承宏哈哈大笑道:“那今日先不喝酒,尝尝伱煮的茶。”
“恭敬不如从命。”
自从陆羽随李齐物到长安,因他确实知茶懂茶能煎好茶,短短时日已在长安贵族中有了颇高的名气,今日一来,众人竟都想看看他的茶艺。
于是茶器一一摆开,陆羽拿出他珍藏的杨子江水煮。
李承宏上前一看,道:“此间人多,你却忒小气了些,煮这一点够谁喝的?”
“广武王,非是我小气,茶叶虽有,好水却不多。”
“我等就在这曲江池边,岂还缺好水?”李承宏浑然忘了,自己就常在曲江池中撒尿。
陆羽微微沉吟,道:“若要曲江水,需用池正中心的中泠水。”
玉真公主听得有趣,招了招身边的李季兰,道:“派人去池中,舀些中泠水给他。”
“喏。”
李季兰得了吩咐,便安排了两个小道姑划船去舀水,她自己则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往芙蓉池那边看上一眼。
“季兰子,你在等什么吗?”
“没有。”李季兰又有些红了脸,回过头问道:“水舀来了?给我吧。”
她有些慌忙,没想到那罐子颇重,一拿,里面的水倒了一半。
“呀,怎么办?”
“我们再去舀。”
“火已然点着了,怕是来不及。”
李季兰回头一看,再看看曲江池,想着池边的水与池心的水又能有甚差别,想必是那人装模作样,干脆就在池边把罐子装满,与小道姑提了回去。
罐子放在茶案上,里面的水清澈透亮。
办完此事,李季兰便要回到玉真公主身后站着,目光还是不自觉地往芙蓉园的方向偷瞥。
忽然。
“这恐怕不是曲江池的中泠水。”
在她身后,陆羽舀了一勺罐中水尝了尝,道:“这必是近岸之水。”
李季兰大吃一惊,心道这如何能尝得出来?莫非是这人看到了她们汲水的情形。
她遂连忙往方才汲水之处看去,但见隔着篱笆与芦苇,哪能看到。
李承宏也不信陆羽能尝出来,上前舀了一勺尝了尝丝毫没感到有任何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