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重要了。”薛白道:“证明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若大唐再兴,没有人会在乎朕是谁,若治理不好这社稷,早晚有人推翻我。”
“既然这样,为何有人要杀崔仲巍?”
“这件事本质还是利益的争夺,我们要建立新的秩序,会损害旧的秩序。旧的秩序必然会攻击我们,最好的攻击就是利用我们的弱点。”薛白道:“暂时而言,崔仲巍所说的,就是我们的弱点。”
杜五郎道:“这么说起来,有人杀了崔仲巍,是因为崔仲巍知道了你或颜公的弱点?所以让我查他知道什么?”
“嗯。”
“可我该怎么查?”
薛白沉吟道:“我一直很奇怪,郭锁是谁安排的。”
杜五郎讶然,问道:“为何一定就是谁安排的?他就不能是自己冒出来的?我是说,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当然就没有什么人安排。”
“我直觉有。”薛白很笃定,道:“此事我让杜妗查,可过了这么久,她始终没给我一个答复。”
“二姐?”杜五郎感到很为难,便起了推托之心,道:“那你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正因为察觉到她在瞒着我,所以让你查。”
杜五郎道:“可,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追究它,反而搞出乱子来,多不好。”
“放心。”薛白道:“我只是有个猜想,需要证实一下罢了。”
“你已经知道是谁了?”杜五郎讶然。
“嗯。”薛白道:“很早就有猜测了,原本我也不打算非要查问个水落石出。但就像方才说的,这成了我们的弱点。”
“我是这么想的啊。”杜五郎吞吞吐吐地道:“崔仲巍诋毁颜公,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他只是看颜公是国丈,就很容易那样乱说,陛下也许是多疑了?”
“所以让你查。”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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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宫,杜五郎又重新琢磨了一遍,才算完全明白了薛白的意思。
原本可能是一桩巧合,崔仲巍胡说八道,正巧被强盗杀了,根本就没什么好查的,毕竟因见不得颜家飞黄腾达而嚼舌根的人多了,但薛白既提到了郭锁,那就是怀疑当初是颜真卿安插了郭锁以坐实他的身份。
然后,薛白让杜妗查,杜妗则隐瞒了此事。
这般说来,薛白该是怀疑杜妗派人杀了崔仲巍,因为崔仲巍是真的有颜真卿安排郭锁作证的证据?
“全是直觉,没有一个推测靠得住,还非要让我查。”
事情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简单之处在于薛白已经把事情捋出来了,难处在于该怎么证实。
直接去问颜真卿,他肯定是不会说的;直接去问杜妗,只怕会被她教训一顿;或者偷偷到杜妗放机密文书的地方去偷看?
可这种事,能有文书留下来吗?
杜五郎思来想去,打算再去找达奚盈盈,她如今已是杜妗手下最得力的人。
到了曲江坊达奚盈盈的住处,穿过长廊,迎面便是两个俊美无双的少年走来。
“五郎随我们来,娘子在池边的晚晴楼等你。”
“哦,好。”
杜五郎目光看去,见他们五官精致,目若朗星,鼻梁高挺,皮肤光洁无暇,身材还高挑健壮,洋溢着青春气息,不由想到了自己与薛白扬名长安那些年。
“你们多大年纪了?”
“回五郎,我已十八了,他十七。”
杜五郎又问道:“看你们气宇不凡,不会是高门子弟吧?”
“家道中落,昔日荣华不值一提。”
“你们……不是她掳来了的吧?”
杜五郎犹豫了一会,还是这般问道,深怕达奚盈盈重操旧业,她不光是喜欢长得俊的,对修养气质也很看中。
“五郎哪里话,我们仰幕娘子还来不及,宁死也想追随在她身边。”
“是吗?”杜五郎也不知说什么才好,“那好吧。”
他忽然有些莫名的惆怅,想到了一些往事,忽觉得它们好远了,毕竟十多年了。
达奚盈盈坐在阁楼上假寐,一手抚着脸,见杜五郎到了,微微抬眸。
十多年过去,她已不复当年的美貌,却还很有风韵。
杜五郎的目光移开,看向了阁楼下方,那两个少年正站在池边。
“怎么?五郎很在意他们?”
“没有。”杜五郎略有些慌乱。
“是吃我的醋?还是觉得我老牛吃嫩草。”达奚盈盈问道。
“都不是,就是,总之你不是掳来的就好。”
达奚盈盈笑道:“我总该找个伴,他们俩加起来,正好与我一般年纪。”
“好吧。”杜五郎讪笑两声。
“方才我午寐醒来,想到当年也曾喜欢过五郎你,可当时若随了你,当你的妾、当你的外室,攀附着你,又有什么好呢?终究是你的附庸,岂有如今的权势?”达奚盈盈道:“说来,我欠你两个人情,一是当年在我最软弱之时,你帮了我。”
“二呢?”
“二嘛。”达奚盈盈笑道:“谢你不攘之恩。”
杜五郎好生尴尬,摸了摸鼻子,暗忖就不该来找她,自讨没趣。
“既然是两个人情,帮我个忙可好?”
“什么?”
“崔仲巍,是你们派人杀的吗?”
达奚盈盈道:“不知你在说什么。”
杜五郎道:“那就是了,长安城哪有你不知道的事,我告诉你,是陛下让我来问的,你若知道什么就说吧。”
达奚盈盈一听就变了脸色,站起身来,踱步道:“此事不该由我来担,二娘自会对陛下解释。”
“陛下就是不想被二姐瞒着,才让我来问你。”
“五郎你这样,我很为难。”
“陛下都猜到了,你悄悄告诉我,二姐不会知道的。”
“陛下想知道什么?”
杜五郎反而被吓了一跳,讶道:“真的是你们做的?”
他方才就是想诈一诈达奚盈盈而已。
“嗯。”
“为何?”
“崔仲巍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
“那是什么?”
达奚盈盈道:“我也不知,我只是奉二娘的命令除掉他。”
杜五郎道:“那把尸体分成五块,也,也是你们下令的?”
“是。”达奚盈盈道:“不如此,震慑不了一些跟风的人。”
“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了?”
达奚盈盈瞥了杜五郎一眼,道:“这么多年尔虞我诈的,除了你,谁还能一点都没变?你没变,你不狠,还不是因为你有姐姐,有陛下庇护。”
杜五郎退了一步,又问道:“崔仲巍到底知道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