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是到了茅房,迫不及待就放下夜壶,先放了自己那泡憋了一整夜的尿。
“哪一房的书僮这么慢啊?”
身后,运秽水的老脏汉骂骂咧咧地赶过来,嘴里也是不干不净。
“细皮嫩肉的,不少遭你家郎君宠爱吧?做点事吞吞吐吐,累我好等!”
“我来。”砚方还在拉裤子,见老脏汉已伸手去拿夜壶,连忙道:“我来倒。”
来不及了,老脏汉拿起夜壶,倒进桶里,故意把夜壶丢在他脚边,剩下的尿就泼在了他的裤腿上。
那是他阿娘亲手缝的。
“你来?你们当书僮的,哪能做得了这些脏事?”老脏汉嘟嘟囔囔,推着粪车走了。
砚方知道争不过对方,提起夜壶往回赶,这次却要加快脚步。
他已经太迟了。
打水,洗了夜壶,确保没有一丝味道,将它放回榻边。再打水,把地板擦干净……忙完这一切,砚方已经错过了朝食。
他想着别的书僮也许会给他留一份,或许还能勉强垫两口,否则就要饿到傍晚了。
“咚——”
别业的钟声响起,他必须得马上把崔泾喊起来洗漱。
崔家家教森严,此时可万万不可晚了。
“郎君,郎君,你快醒醒。”
崔泾打了个哈欠,一股酒气扑鼻而来,砚方当即就吃了一惊,昨夜他拦不住郎君偷跑出门,现在恶果来了,崔泾若受罚,必是要带着他一起挨罚的。
“郎君,你醉了吗?”
“没有,我尿了就好了,端好。”
砚方低头一看,不由一愣,此时有微光透入窗中,他看到地上还有个翻倒的夜壶,捧起来,里面还有尿。
昨夜崔泾竟是尿了两个壶,还打翻了一个,现在他地也没拖,一会管事又要来查房了。
“你没倒啊?又睡过头了吧?”崔泾嘟囔道:“没事,不怪你,快端好。”
砚方梗着千言万语,却只是应道:“奴婢知错,不该睡过头。”
“嘿,知道你懒,那怎么办呢。”崔泾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砚方就把夜壶端起来。
他知道,承认自己又懒又笨还好,世家子弟不会亲自计较。可若想自辩,那主家就会觉得是在说主家的不是……以前有一次,他就是因为开口辩解,差点被活活打死。
“啪!”
“啪!”
“啪!”
皮鞭狠狠地在崔泾、砚方的背上各抽了三下。
执鞭的是崔家请来的名儒,赵骅。
赵骅是开元二十三年的进士,同榜的有萧颖士、李华。后来,他以太子正字起家,累授大理评事。因得罪李林甫而被贬,后来,安禄山的叛军打到河南来时,他投降了,朝廷收复洛阳之后,他便逃匿到这里,给崔家子弟们当先生。
他真有学问,对学生管教得就严。
今日崔泾迟到了足足一刻,来的时候还是书僮生拉硬拽的,这让赵骅很不高兴,当然要重罚。
虽是各抽三鞭,他打崔泾也不轻,终究是收了些力道,打书僮的三下才是真正泄怒的,直把背上的衣裳都打出血痕来。
“不将心思放在学业上,花天酒地,你对得起祖辈的名声吗?还有你,身为书僮,本该督促他上进用功,在其位,不谋其职,该打。”
砚方挨了鞭子,对赵骅却更加的敬畏了。他一直以来就很佩服进士,若是挨几鞭子就能在大儒手底下读书,他恨不得天天都挨鞭子。
好不容易消停了,崔泾便在学堂里坐下,有没有用功不知道,总之是一副在听讲的模样。
砚方这书僮是不能待在学堂里的,在外面等着,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休息的时候。可他却不像别的书僮一样去河边洗澡摸鱼,而是倚在墙根偷听。
他这么好学,其实并不是真心喜欢那些经史子集,而是希望能以此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年头,根本就没有人告诉他读书有用,相反,所有人和他说的都是“你的身份,学着郎君读书作甚啊,也没用”,他之所以还这般,只是没有别的方法了而已。
听着听着,他也困,因为崔泾每天夜里都在折腾,逃出家门之后,让他把风、开门,昨夜也是到了三更,崔泾才回来。
现在崔泾在课堂上睡,砚方却努力掐着自己,不让自己睡着。
这是他一天之中,唯一可以用功的时候。
远处传来钟声,学堂下课了,砚方忽感到一阵悲惘,夜里他又得伺候着崔泾的吃喝拉撒了。
一抬头,他见到崔泾、崔洞并肩走了出来。
“郎君,三十九郎。”
“你这书僮,看着怎这般累?”崔洞道,“这样吧,四十三郎今夜到我院里读书,你歇一日。”
砚方大喜,连忙谢过崔洞。
他若有选择,倒是更想能够在崔洞身边,好多学些诗书,而且崔洞还更体谅下人,这在下人中是出了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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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屏山傍着洛水,河边皆是田野。
田野边有两排农舍,几个妇人正聚在一起织网、劈柴。
“阿娘!”
一个妇人听了,转过身,喜道:“儿啊。”
周围人见是砚方来了,纷纷议论起来。
“听说,老袁家的儿子可是给郎君当书僮的。”
“是哩,我家狗剩要是有袁小子一半机灵,说不定也能到宅里混个差事……”
砚方听了却并不高兴,见到阿娘的喜悦反而被冲淡了些。
他阿娘原本十分欢喜,很快也担虑起来,拉着他进屋,问道:“儿,怎这时候回来了?别不是又做错了事,叫主家赶回来了。”
“真被赶回来了才好。”砚方道:“省得搁在那伺候人。”
“这叫什么话,你阿爷做的粗活你做得来吗?”他阿娘当即就哭了出来,“看天吃饭的活计,看饿不死你。”
“阿娘,儿子没被赶回来,是郎君们赏识我,让我歇一天。”
“赏识你就好,我只盼着你往后若是能混成个管事,不说大管事,就是府里专管一房的小管事,就是佛祖大发慈悲了。”
“好啊。”砚方脸上笑着,眼神却依旧黯淡。
“你这孩子,阿娘给你缝的裤子怎么又不穿?”
“儿子舍不得穿。”砚方道:“我有事想问阿爷,他在田里吗?”
“瞧你说的,不然还能在哪。”
砚方往墙上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干枯的花环还挂在那,眼神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