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们心知肚明,偏是只能陪着演。
待杜五郎到了,薛白当即板着脸,叱道:“朕听闻你为了一个奴隶,操纵寿安县的童试,可有此事?!”
“回陛下,臣绝不敢如此。”杜五郎遂说了自己在崔家遇到袁志远的经过,又道:“臣只是因为惜才,所以出手帮了他一把,至于操纵县试,臣何苦为了一个刚认识的奴隶犯这么大的风险呢?”
有御史听了,忍不住出列道:“陛下,臣听得风闻,杜誊极宠爱那奴婢,故而如此。”
“你这是谤衅我啊?”杜五郎回头道。
接着,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老老实实转过来,答道:“陛下,他毁臣清誉。此事先不论,我若要提携袁志远,多的是办法给他安排个前程。何必让他科举?当然因为他有才学,所以去考嘛,那我为何操纵县试?”
事已至此,御史中丞崔祐甫只能站出来了。
他先是叱责了方才那出言不逊的御史,免不了之后还要上表请罪,接着,详述起他的看法。
崔祐甫是最了解来龙去脉之人,对崔家也很熟悉。
“据臣所言,袁志远出自寿安崔家,能考中县试并不奇怪,他当是师从开元二十三年的进士赵骅……”
随着这句话,此事在朝堂上已可以定调。
袁志远肯定是没有舞弊,偏是还连带着杜五郎受了这么多的指责,百官莫名其妙地就站在了对天子理亏的立场上。
果然,御榻上的天子不悦地冷哼了一声,道:“捕风捉影的小事,闹得沸沸扬扬。”
“臣等有罪。”
礼部、洛阳府等诸多官员只好纷纷请罪。
而有一批官员已经意识到不对了。
这些人都出身高贵,大部分还都是门荫入仕,对于科举考试要搜他们的身都感到是种羞辱,根本不能忍受往后有更多卑贱之人入仕、与他们并列朝堂之上。
他们从一开始抗议的就不是杜五郎操纵科举,而是贱籍奴隶不该参与科考,但事情发生得太快,县试才放榜,马上就闹到了御前,他们根本还没反应过来。
他们哪有空时刻关注着那么多县的童试结果。
此时看来,是天子故意引导,把舆论导向了攻击杜五郎。
“臣等认为寿安县试之轩然大波不在杜誊,而在贱籍……”
“够了!”薛白龙颜大怒,道:“传旨下去,凡贱籍奴隶能通过县试者,除贱入良,由朝廷以市价补偿其主家。”
“陛下,唐律严禁掠良为贱,贱人或是罪犯之眷属、或为敌国之俘虏,卖身赎罪皆属应当,岂有因能过县试便除籍之理。”
“因为他们读圣贤书,该懂得忠于大唐社稷,不像有些人,睁眼说瞎话。若真无‘掠良为贱’者,天下消失的户籍都到哪去了?!”
随着这句话,殿中原本还待开口的许多官员嘴巴张了张,很快又闭上。
他们感受到了,天子是有备而来,再争下去,话题就要被引到逃户之事上了,这是不宜在朝堂上挑明的事。
与皇帝争辩没有意义,到时激得龙颜大怒,又一道旨意下来废除了奴隶制,或是让大户人家交奴婢的人口税,事情就麻烦了。
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
薛白没能等到挑事的机会,挥挥手道:“朕乏了。”
~~
寿安县署。
宗涵看着眼前的公文,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又很快展开。
“既然袁志远成了县学的生员,朝廷又有新政,县署便以市价补偿他的主家,也就是五郎你吧。”
“不用,不用。”杜五郎摆手道,“我不用补偿。”
“得补。”宗涵道:“否则,往后哪还有主人家愿意让奴隶参加县试,那要少了多少读圣贤书的人才啊。这是朝廷对万民的体恤,五郎得收啊。”
他这话说得诚挚,偏偏杜五郎却从中听出一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宗涵拿出一个算筹,噼里啪啦算了一通,道:“袁志远一家三口依市价,补给五郎六十三石粮食,可好?至于脚钱,五郎得自己出。”
“好啊,多少都行。”
“那下官现在就给他们办除贱入良的文书,往后便又是寿安县的丁户了。”
“有劳宗主簿了。”
“不敢不敢,能为五郎办事,是下官的荣幸。”
两人一团和气地办完此事,杜五郎便带着袁家一家三口离开了。
宗涵目送他们一行人挑着六十多石粮食离开的背影,眉头微蹙着,陷入了沉思之中。
“主簿,一下子就拨了这么多粮食出去,也太多了。”有小吏道,“若是中一个贱籍就得县里赎他的家口,那县里的负担也太大了。”
“蠢材,能有几个奴隶考上童试?”
宗涵叱了那小吏一句,自言自语道:“一年也不会有一个,无非起个‘千金买马骨’的作用,连千金都不花。”
他知道,这是很小概率的事,所以朝中反对的声浪不算大。
问题还在于杜五郎,有杜五郎盯着,那袁志远一家归乡落籍了,一百亩田要不要分?
田分了,等开春了,春苗贷要不要贷?
若说杜五郎只盯着袁志远一家也就罢了,可天子幸东都,寿安县也成了天子脚下之地,如今这改制的风越刮越猛,首先就要吹到这里。
“主簿,县令唤你过去。”
“为了何事?”
便有小吏附到宗涵耳边低声道:“明年的春苗贷,县里有人想全都贷走,县令得罪不起,问你与杜五郎关系如何……”
~~
“好了,你们往后都是良民了。”
那边,杜五郎拍了拍装满粮食的麻袋,向老袁头道:“你就让志远在县学安心备考,准备后面的考试。今冬有了这些粮食,等田分下来了,明年自己便能耕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