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顽疾

“高门豪族兼并良田、隐匿人口,朝廷收不上来税,开支却与日俱增,国库没钱,对地方的管控力自然就变弱,乱象自生。”

“若要根除积弊,无非两个办法,一则清丈田亩,按田地多寡收税;二则,干脆将田地收归朝廷,重新划分……”

袁志远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林济回过头来。

他还很年轻,虽然总是故作老成,但神态话语里还是难免流露出一些稚气未脱,想法也有些天真。

但他拥有的是一腔热忱。

“我们在谈策论的题目,对租庸调革弊去新!”

袁志远问道:“这是先生出的题吗?”

“不。”林济道,“这是今年春闱的题。”

他们还没有考进士的资格,袁志远总觉得那还很遥远,他得再通过两次考试,或许才有资格到国子监读书,然后参加省试。

备考到如今,他已渐渐没了心力,因为意识到自己与那些生员的差距太大了。

就连对比林济,他也自愧不如,林济虽出身贫寒,但读的是济民社的学堂,所学的都是经邦济世之道。而他,花了太多时间揣摩怎么服侍主家,杂念太多。

“看来,朝廷是真的想要变法了。”袁志远道,他想到了杜五郎说的“大势所趋”。

“不是想要。”林济道,“而是早就开始了,这两年朝廷已有不少新政颁布下去,循序渐进,慢慢便要看到效果。”

~~

寿安县,响水村。

老袁头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看到村口的刘富家里还亮着光,遂探头往里一瞧,发现里面许多人正围在一块赌钱。

村民之间赌得都很小,拢共也没几个钱,在彼此手里转来转去的。

老袁头也想上去玩两把,可他毕竟与旁人不同,要供一个读书的儿子,想了想终于是忍住了。

回家前他又去看了眼那麦子,夏粮就快要熟了,让人满是憧憬。

“咚咚咚!”

夜里,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老袁头起身打开门,见外面站着的是光着膀子的刘富。

“老袁头,你儿子是读书人,你识字吗?”

“我……”

老袁头还要说话,一份契书已被送到他眼前。刘富迫不及待问道:“你看看,这借据上写的是几分息。”

“二分?”老袁头道:“二字我还是认得的。”

“那这后面又是什么字?”

两个人就着月光看了老半天,终是认不出那些字来。

末了,老袁头道:“你就直说吧,到底怎么了?这县署写的借据,还有甚问题不成?”

“今日有两人来村里赌钱,我无意中听到他们说,这不是县署的春苗贷,是胡公的高利贷。”

“胡公是谁?”

“说是了不得的人物哩。”刘富已带了惊恐之意。

老袁头便安慰他,说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官府怎么可能骗人呢。

他还按杜五郎的说法现学现卖,说这是天子脚下,谁敢打春苗贷的主意啊?

“你放心吧,过两个月,我儿考了试便回来,我让他给你看看这借据……”

转眼间,夏粮便收了,响水村满是喜庆,可喜庆中却掺杂着不安。

这日,老袁头正在地里忙活,远远就听到村口有人在争吵。

那声音越来越大,他便提着镰刀过去看。

“看清楚了,这是你们白纸黑字签字画押的借据,一千钱,每月两分息,现今过了四个月,你需还一千八百钱!”

“不对,不对,我们借的是县署的春苗贷。”

“你别搞错了,你们借的是我们阿郎的钱,这字据上写得清清楚楚,若还不成,便将你的田地抵给我阿郎,想赖账不成?”

“可我不识字啊。”

“不识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便拿这些粮食还吧,搬!”

“……”

老袁头站在田梗边探头望了一眼,见那些催债者人多势众,佩着刀,十分吓人。

他遂又缩了回去。

这件事之后,老袁头提心吊胆了两天,深怕有人也来催自己的债,把自己辛辛苦苦种来的粮担走,或是把好不容易开出来的田占了。

“笃笃笃。”

敲门声再响起的时候,他下意识打了个颤。

打开门,外面站着却是个小吏。

“老袁头是吧?我就是来与你说声,你借的是春苗贷,没事。那些乡亲就是太笨了,被人哄着借了高利贷,好在今年收成不错,没什么打紧的。”

“是,是。”老袁头不敢作声。

那小吏又道:“听说,你们村里有不少人赌钱吧?”

“是,是。”

“实话与你说,许多人都是把春苗钱赌输了,又跑去借了钱。”那小吏压低了些声音,“你说,人老实过好日子,比什么都强,是吧?”

“是,是。”

老袁头送走了那小吏,有些失神地回到榻上坐下。

坐了许久,刘富蹑手蹑脚地进了他的屋子,招手道:“老袁头,我得走了。”

“去哪?”

“我正想来问你呢。”刘富道:“我算是看明白哩,这世道没个靠山哪行,听说你与锦屏别业的管事相熟,能不能让我过去?”

老袁头道:“你想投奔崔家?”

“我找人看过了这借据了,也教那啖狗肠的诈了。我借得多,收成又少,把粮全给他也不够还,怕还得把婆娘搭上,倒不如给崔家当下人还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