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裴奰被带走了。”
“为何?”
“小人不知为何,只知魏翎去见了他,不多时,便有一队人闯入府内将他带走了。”
“闯入?”严庄深感不安,皱眉沉思起来。
他来回踱着步,思忖着各种可能性,脸色渐渐凝重了下来。
末了,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啪。”
严庄把手按在桌案上,克制着心中的害怕,咬咬牙,下定了一个决心,让人先把田承嗣的使者招过来。
“我要去见田承嗣,与你一起出城。”
“明日出城?”
“不。”严庄道:“今夜就出城。”
话音方落,外面竟有仆从赶来,道:“阿郎,圣人召见……”
“什么?!”
严庄目露惧意,连忙与那使者低声道:“你速速去告诉田承嗣,到了鸟尽弓藏的时候,我若出事,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这番话,听得那使者也有些慌张,转身就想走。
严庄一把将人拉住,道:“从后面走。”
若有可能,他也想一起逃走,可他知道已经走不了了,只能寄望于今夜还能再次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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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薛白时,严庄心里稍感踏实了一些,因为堂内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天子就像是半夜无眠,想找人聊聊天。
“朕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长安酒肆,你们高谈阔论,骂李林甫奸佞、谈大唐积弊。”
“是,臣当时年轻识短,让陛下见笑了。”
“当年你助朕攻入洛阳、除掉安禄山,朕问你为何,你说你辅佐安禄山造反是为了改变世道,结果发现错了。这是真话吗?”
“回陛下,是真话。”
薛白道:“但如今变了。”
严庄微微一滞,预感到不妙,继续遮掩,应道:“臣变迟钝了,也变懒了。”
薛白深深看着他,道:“朕原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反抗不公,渐渐看明白了,你是出于自私而已。”
“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好不容易平定了天下,有人想着造福人民,你想的是牟一己之利,故而才迫害忠良,煽动士卒闹事,不是吗?”
“臣惶恐,臣不知这些传言是何处来的,臣一直恪守……”
“还敢狡辩?!”
薛白突然喝了一句,当即有禁卫推门而入,且把裴奰也提了上来。
“严庄小人!”
裴奰一进来便对严庄大骂不已。
“陛下面前你还敢否认?!若非你狼子野心,设计于我,我岂能至此地步,厚颜无耻的乞食奴、婢生子,你这等小人竟也能忝居高位,祸害生黎!”
他大概也知自己难逃一死了,干脆一逞口舌之快,骂得颇狠。
严庄拜倒在薛白面前,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裴奰指证完成,薛白问道:“严庄,你认罪吗?”
“裴奰冤枉臣,恳请陛下明鉴。”
“陛下,罪臣有证据。”裴奰道:“他侵吞叛军的缴获,收买将领,结交胡人,种种恶行,臣皆有罪证,他逃不掉!”
严庄依旧不肯认罪,还反问道:“裴奰,你冤枉了颜杲卿,还要构陷我,意在何为?”
裴奰大怒,忽道:“陛下,严庄不肯认罪,必是为拖延时间……他结交了叛军要造反,臣请斩杀了他震慑河北诸将。”
严庄脸色微变,连忙俯下头去,道:“清者自清。”
薛白愈觉失望,挥挥手,吩咐将他们拖下去。
之所以见严庄,薛白并不是需要他的口供,只是念在他出身微寒,本该支持新政,想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
但既然严庄想拖延,薛白也大可等着看看,那些河北降将们是不是真的还敢再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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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范阳官员听闻天子拿下了严庄,顿感风声鹤唳,深怕逼反了河北将领。薛白却是不以为意,再次微服出巡,去见了杜甫。
杜甫任河北提兴学事司,在范阳城中自有偌大官署,可他空闲时却也会跑到城外亲自教导一些寒贫人家的子弟,作为一种上行下效的引导。
久而久之,人们便在燕郊盖了个草堂供他们教学,名为“浣花草堂”。
薛白微服而来,也没惊动旁人,这日与杜甫坐在草堂中,谈的便是严庄之事。
“严庄虽受过出身贫寒的苦,却没想过庇护世人不再同样受苦,可见此同情之心并非人人生而有之,需靠教导而来啊。”杜甫感慨道。
薛白笑了笑,道:“杜子美这是教书教出经验了。”
杜甫忽眉头一拧,道:“发生了这等大事,陛下如何还出城来?万一严庄的同党兵变,岂不危险?”
“你久在范阳,说说哪些人是严庄的同党?哪些人又会兵变?”
“自是那些跋扈将领、内附胡人。”杜甫道,“河北情势之复杂,便复杂在这些动不动便要拔刀相向的桀骜不驯者身上。”
“那朕便看看,他们敢不敢对朕拔刀相向。”
杜甫依旧不安,踌躇地要尽快送薛白入城。
薛白则安之若素,捧着茶喝着。
他没表现出来,但心里是有些失望的,严庄之事让他意识到,在现今的大唐,并没有那么多人像他一样想改变阶级之间的巨大差距。
那些庶族、寒门拼了命地反抗,并不是为了改变这世道,而是为了成为高门世族,转过头来欺凌他人。
这让他感到想要达成的理想遥不可及,改变来改变去,终究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想着这些,薛白的目光向窗外看去,见到一个年轻人正捧着书,在教一群衣裳褴褛的孩子们读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琅琅的书声传来,薛白放下茶杯,问道:“那莫非是降将张忠志的儿子?”
杜甫讶道:“陛下竟识得他?”
薛白顿觉欣慰,莞尔道:“终究是子美兄改变了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