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一波又起

“我本以为,严庄会再次造反。”

田承嗣正抬头看着,忽听到身后有人低声说话,转头一看,见是张忠志。

他摇了摇头,道:“难,我不会跟着他再造反。”

“因为你的子侄也在范阳为人质?”张忠志低声问道。

“与这无关。”田承嗣道,“若是圣人登基之前,或许还有机会。可朝廷军屯这么久,士卒们人人皆有田亩马上要丰收了,割了麦,大半都是自己的,谁会跟着造反。”

“看来你有打算过?”张忠志道,“否则你怎知士卒们不跟你。”

“啖狗肠,不必拿话套我。我在关中就是败在圣人手上,如何还敢反他?”

张忠志叹了一口气,心想严庄说的不错,朝廷原本是通过控制高门大户来控制天下,通过控制各地将领来控制士卒,而变法的本质,就是削弱中间这层关系,直接增强朝廷对庶民、对士卒的控制力。

这次不叛乱,随着越来越多新政策的推进与落实,往后就更难了,安安稳稳地当大唐臣子罢了。

而此番张忠志没有叛乱的原因与田承嗣不同,他是被小儿子写信说服的。

张惟简在范阳府学随着杜甫读书,如今已学有所成,写信给张忠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各种分析,称顺服天子才是张家的长久之计。

那信,张忠志没太看得懂,他也不在乎。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儿子里终于有一个文武双全、见地不凡的了,早晚要成才,把他的家族传承下去且越来越兴旺发达,像是世家大族一样。因此,他不忍坏了儿子的前途。

说来可笑,薛白一心变法以削弱世家大族,而严庄所作所为却是想要成为世家大族,张忠志之所以没叛乱亦是想成为世家大族。

这般看来,薛白倒像是一个独行者,逆着人们的心意,为了可笑的理想而一心孤行。

可他心里坚信,他才是顺势而为的那个。

随着不停的发展,大唐已经到了世族注定衰弱,寒门庶族逐渐崛起的时候。阶级之间的差距不断减小,这是不变的规律。

那些沉默无言,还不能发出声音的人,才是新政的支持者,厚实而庞大,这股力量也终将得以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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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阳诸将没有变乱,薛白在河北的行事也就顺利起来。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洛阳紧急递来的文书。

展开一看,薛白不动声色地将它放到了一边,继续与河北诸臣谈笑风生。

直到所有官员退下,他才再次摊开这封信报,独自坐在那一字一句地再看了一遍。

其内容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新任的江南东道安抚使刘展谋反。

刘展其人,薛白见过几次。那是在讨伐史思明之时,刘展被借调过来,他颇有能力,立下了一些功劳。

但最让薛白印象深刻的是刘展出身微寒,为人有城府,不苟颜笑,但对士卒非常体恤。正是因此,薛白才在施行新法后调他到江南东道这个税赋重地,让他以武力保证新法的施行。

这种情况下,有人告刘展谋反,薛白的第一反应是为了阻挠新政的诬告。

可他收到的这封密报里,却是指出刘展乃是开元二十三年间在东都造反的刘普会的养子,甚至牵扯到天宝年间华清池刺杀玄宗的案子。

密报里还列举了一些罪证。

薛白轻轻敲着手指,闭上眼思忖着,认为这件事不是小事。

若刘展真的反了,后果必然非常严重;就算他不是真心谋反,有人罗织出这么详尽的罪名对付他,未必不能真逼反他。

奏折是以杜有邻的名义递来的,而具体查到刘展往事的,却是如今在江南东道负责变法的转运使李藏用。

这件事与裴奰弹劾颜杲卿一事很像,可想而知,往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类似的事。

薛白或许可以从河北赶赴江南处置,却不可能再从江南赶到山南、岭南,这不是天子该做的事。

可以预见朝廷变法的阻力正在逐渐加大,薛白思来想去,决定依原计划沿运河南下。

而刘展正在苏州,若他真心谋反,一旦御驾过了江淮,他便有可能沿运河而上,劫持天子。

但目前并没有人阻止薛白,此事是密奏,只有寥寥数人知晓。

数日后,薛白从范阳启程,继续巡视河北。

临行之前,他下旨放了颜季明,却也贬了颜季明的官,惩戒他闯入朝廷封禁之地,这是依唐律处置的,毕竟颜季明与史朝英来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

“你阿爷说你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想把你送到长安,你怎么看?”

“陛下,我没有不务正业。”颜季明道,“我想留在河北,想要有朝一日为大唐扫清外虏,平定塞外!”

“你已经被罢官了。”

“陛下不是说过吗?只要史朝英立下功劳,便能证明我的清白。”颜季明道:“我要去回纥部再次劝说她的部属。”

薛白摇头道:“那你还是随我走吧。”

“这是陛下的旨意,还是私下里劝臣的?”

“算是旨意吧,说来,你也算是国舅。”

“怎么能‘算是’呢。”颜季明道:“大唐男儿当纵横四海,廓清寰宇。我不愿回长安当甚国舅,显得与杨国忠相类。”

薛白看着他神彩飞扬的样子,感觉到一股蓬勃的生命力,于是,点点头,纵容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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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继续南下,一个月后过了黄河,到了宋州,薛白收到颜真卿的奏折,请求让他结束巡视,返回东都。

原因是,颜真卿认为刘展叛乱之事是真的,且是切实看到了证据,可以证明刘展参与了当年华清宫的刺驾案。

此前,薛白一直认为,刘展与颜杲卿一样是因为新法而被人冤枉的。他依着原定的计划南巡,其实也是想表达对刘展的信任……因为相信刘展才敢没带太多兵力就亲赴险地。

但颜真卿的奏折打破了薛白这个想法。

他再继续南下,很可能是会有危险的。

考虑了许久,薛白提笔给颜真卿写了回复,他认为哪怕刘展真的要谋反,但其刚到苏州,不可能有充分的准备,何况眼下还没举旗。若天子因此惧怕而不前,坠了朝廷声威不提,反要被刘展察觉到事情败露。倒不如他继续南下,趁刘展尚未发动将其摁住……

写了信,薛白吹干墨迹,忽然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刘展刚到苏州,便是叛乱也掀不起大波澜。颜真卿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担忧之意却很深,一心要让他返回东都,担忧的真是刘展吗?或是有其它不便言说的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