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泉明迟疑了片刻,才道:“他们把陛下比作篡唐的武氏。”
虽然已经预料到是这样,颜真卿还是皱了眉。就这些日子,他眉间的皱纹已深了不少。
他最深恶痛绝的就是他们总是攻击当今天子的身世。
明明是一群以门户私利为重之人,反对变法就反对变法,却非要拿不相干的旧事出来说。
原本只是变法能否成功,失败了也就是土地兼并的问题不能解决而已,可这样一来,却成了大唐的正统之争,又要动摇社稷根基。
“李栖筠回来了吗?”颜真卿问道。
“已经进洛阳城了。”
“为何没来见我?”
颜泉明道:“他先去见了许多名门出身的官员。”
“去召他来。”
“喏。”
等了许久,李栖筠才到,赶入政事堂时身上还有不少雪花,带起一阵冷风。
“下官见过右相。”
“你没劝住李成裕?”
“是。”李栖筠坦然道:“下官赶到时,陛下已斩杀了李揆,下官实在无能为力。”
“那又如何?”颜真卿问道:“他们还真想弑君不成?”
李栖筠连忙道:“他们自是万万不敢,李成裕说,他已极力约束那些乱民。奈何现在那些乱民已经不再是他的佃户,成了朝廷的丁户,又饱受地方官吏的苛待,愤而叛乱,他弹压不住,无能为力。”
“这是威胁君上。”
“下官不敢,这是李成裕的原话。”
颜真卿沉着脸,问道:“他便不怕朝廷调集大军征讨他?”
李栖筠道:“他并未参与叛乱,且一直在宣称冤死了一个儿子,朝廷只怕师出无名。何况,如今天下各州县将新法视为食人恶虎,朝廷若要动兵,恐怕……不妥。”
说着,他补充道:“这也是李成裕的原话,下官则认为,一旦动兵,则代表朝廷要与这些高门世家鱼死网破,激化了冲突,社稷动荡。”
颜真卿沉默不语,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动兵。
若从他身为老师、岳丈、宰相的角度考虑,他早就恨不得兴兵去救薛白;但从大唐社稷的安定考虑,兴兵是最糟糕的结果。
李栖筠道:“下官以为,解决此事,办法并不难。”
“说。”
“只要朝廷下旨,检括已然完成,将不再检括。”李栖筠道:“另外,下官今日来之前已经见过了诸多官员,他们都支持太子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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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李祚穿着一身武袍在练骑射。
他虚岁四岁时就被抱在马背上玩,如今脚堪堪能踩到马蹬,骑术却已很了得,在马背上如履平地。
“陛下,慢些。”刘安没骑马,小跑跟在后方。
“你就在这等着,我跑一圈就回来。”
李祚喊了一声,小脚在马背上一催,马驹就迅速跑向了鹿宫院。
这里是以前武则天养鹿的地方,如今早已空置下来,算是李祚的一个小乐园。
他人小身轻,身上的马驹又听话,跑得很快,一会就把身后的护卫甩在了后面。
之后,他一扯缰绳,离开马道,进了宫院里的一片小林子,便见前方的屋舍前站着一个妇人。
李祚不由欣喜,嘴里道:“马儿停下。”
马驹听话地放慢速度,到了那妇人面前。
“干娘。”李祚笑道:“你今日怎入宫来了?”
站在那的却是杜妗。
她以往也常常入宫来看李祚,但如今薛白夫妇不在,颜真卿不喜她与李祚接触过多,她便改为偷偷前来,反正她出入自由,也没人能拦住。
杜妗一把将李祚从马背上抱下来,道:“来看看你累了没?”
“不累。”李祚问道:“干娘今日给我带小人书了吗?”
他说的小人书是时兴的一种带有插图的故事,算是他读书之余最大的爱好之一。
“看样子你没想我,只想着要小人书。”
“才不是,我每天都来这里看看干娘有没有来呢。”
杜妗听了,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人书在李祚头上一拍,道:“还算乖,那这个便给你。”
“多谢干娘!”李祚很是高兴。
除了父母之外,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两人就是颜真卿、杜妗,不同的是,他对颜真卿是敬爱,与杜妗相处则更轻松自在些。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杜妗便问道:“你前两日也来了这里吗?”
“是啊。”李祚迫不及待地已翻看小人书看着,听了问话,连连点头。
待送走了李祚,杜妗便招过身后的曲水,道:“嚼舌根,还让祚儿听到的人就在这鹿宫院中,你查出来是谁,处理干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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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真卿也在查李祚是如何听人说薛白的身世有异,可两日后便得知有两个宫人意外落水死了。
他听得消息,问道:“可是鹿宫院的宫人?”
“是。”
颜真卿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吩咐道:“让颜泉明来见我。”
不一会儿,颜泉明到了。
“我上次让刘安过来,你可知是为了何事?”颜真卿问道。
“侄儿不知。”颜泉明道。
“是殿下听闻有人诋毁圣人。”颜真卿问道:“现如今,那两个说话的宫人已被灭口,这次也是意外?”
颜泉明感到十分为难,踟躇了一会,道:“叔父难道没发现吗?如今有许多人为了陷害叔父而故意杀人灭口……”
此前,颜真卿已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他便是如此回答的。但这次显然不同,事情更隐秘,颜真卿是私下听李祚说起,没两天,就有人死了。
“你扯这样的谎,看来是知道是谁动手了。”颜真卿道:“莫非是殿下?”
“不。”颜泉明只好道:“是侄儿下令杀了那两个宫人。”
“我方才问你,你尚不知此事,如何下令?”
“侄儿方才说谎了。”
“是杜二娘吧?”
颜真卿似乎早就知道,摇了摇头,对杜妗这等手段颇为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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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道德坊,杜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