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沐的沉默中,江子衿明白了许多。他看到的是江沐的沉稳与从容,感受到的是他的豪情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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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一旁方砚上的墨锭,默默的为江沐研着墨,片刻后,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试探性的又问道:“父亲我听姝儿说,初儿回北的路上受了很重的伤,眼下可是大好了?晨间回府时看她步态轻盈,不像是有疾在身!”
江沐闻言,手中的笔有一瞬间的停顿,仿佛时间的涟漪在那一刹那轻轻触动了他的心。
思绪在心里的海洋上泛起一叶扁舟,轻轻摇曳,波动却又迅速恢复平静。
他收敛心神,继续低头书写着。字迹如流水般顺畅,一旁边的江子衿,注视着手中的墨锭,自顾自地说着,未曾察觉到身旁的江沐那微妙的情绪变化。
“今日我去西院唤她,她与我生疏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热络,似是…似是并未认出我,还是院里的婆子先向我行了礼,她才朝着我匆匆行了礼,唤了一声哥哥!每年我随父亲去南尘叔父家小住时,初儿与我最亲近,每日黏着我问东问西,拉着我到处闲逛,她三岁启蒙后更是每月一封信与我话家常,不曾有一月间断,可今日我见她似乎安静了许多,只是坐着,一句话都未曾同我说…”
江沐停下手中的笔,稍愣片刻,又低头书写着,心中不自觉的回旋着离开落炎谷时,云初交代给他的话,手中的笔不经意间太过用力,墨迹有些晕染,他又一次停住笔,望着糊成一团的字迹,缓缓开口说道:“她不是初儿,逃亡的路上,初儿坠崖身亡了,她叫玉乔,与初儿模样有几分相似,是云台镇闹市里的牙行寻来的…”
手中的墨锭松落,倒在砚台外面,墨汁渐在桌案上,奏折上,江子衿回神,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慌乱的用袖子擦拭着桌面,颤抖的声音艰难的从喉头里挤了出来:“父亲说什么呢,初儿…初儿我方才才见过她,她还…她还唤我哥哥…唤我哥哥…”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到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只有那颤抖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
“江子衿,我要吃南街茗香斋的桂花糖糕,你给我买吧,江子衿,我要吃广聚斋的八宝鸭,你陪我去吧,江子衿,听说冬咕山梅林的绿梅开了,我们去赏梅吧,江子衿,今日我被盛伯伯责罚了…你说个笑话哄我开心吧,江子衿…江子衿…”
“我是你哥哥,你别总连名带姓的唤我,不合规矩!被人听去了,又该编排你了!”
“你这话讲出来像我学堂里迂腐的老夫子,管他人做甚,我自小便与你定了亲,怎好叫你哥哥,若是叫了哥哥,等我及笄后,便要嫁给别人…江子衿…江子衿、江子衿、江子衿!”
“苏云初你知不知羞,小小年纪就嫁呀嫁的,等下被婶娘听去了,又要罚你!”那株绿梅树下的少年,望着身前一袭红衣的少女,眼眶里尽是宠溺。
江子衿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书房里逃出来的,泪水模糊了双眼,他跌跌撞撞的跑在路上,撞到了迎面走来的林欣荣,打翻了崔嬷嬷手里的热汤,汤水渐到他的脚面上,隔着厚厚的靴子,依旧有些发烫,林欣荣惊呼着,焦急上前拉着他询问着,他却如失了魂一般的回了声“无事”,便逃也似的跑开了,任林欣荣在后面如何呼喊他,他都似充耳未闻般。
多年以后江子衿想到那日听到的噩耗,仍旧会痛的心底发麻,那个站在绿梅树下,带着红色兜帽,唤他江子衿的少女,再也不会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