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杨柳青春色江南雨(下)

“你……你是说,本宫腹中的孩子,怕是不保?不可能……本宫不信!”齐妃面色有些发白,却还是强装镇定,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王太医,你身为院判,在太医院德高望重,想必也是知道这诅咒龙胎是个什么样的罪过!若是你继续如此,本宫定然要向皇上和皇后娘娘讨个说法!”

“娘娘恕罪!”

王太医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闪过宝郡王那张少年老成的脸。

他深知,本朝历代以来对于立嫡立长之事并不十分看重,这真龙天子的位置都是贤能者任之。当今圣上正值壮年,身体强健,如果能够像先帝那般长寿,一直活到将近古稀之年,那么即便是现在仍在咿呀学语的十阿哥到那时也早已长成了。

五阿哥自小顽劣,如今还是个光头阿哥,又一心扑在丧仪上,根本无心争夺皇位,自然也就无望登上那象征着天下至尊的大宝之位。

至于六阿哥,虽然聪明伶俐,但无奈其生母出身卑微,母子二人皆是淡泊名利的性情。况且,据弘曜所言,他对船只情有独钟,日后还期望能够作为使节出访各国,如此一来,可见他也没有争储的心思,暂且还算得上是安然无恙。

再看七阿哥,其生母定嫔乃是出自富察家族中的一个偏僻旁系,与弘历那位出身于嫡系正室的福晋相比,身份地位自是相差甚远。在同等情况下,富察家当然会全力支持弘历登上宝座。

而八阿哥早早就被皇上断言,没了争储的指望。

十阿哥又是养在太后膝下,就胤禛与太后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有多喜爱这个儿子——谁让他的儿子得到了他从小可望不可得的东西呢?

综合目前宫中的形势来看,放眼整个宫中有这个能力和希望,能够与弘历一较高下,争夺这未来储君之位的人,唯有身为嫡子的九阿哥以及齐妃腹中那尚未知晓性别的胎儿了。

“娘娘,微臣身为太医院院判,自然深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个道理。可是……”王太医面露难色,话语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下来,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反倒使得齐妃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儿,心中更是增添了好几份慌乱和恐惧。

“恕微臣直言,娘娘之前常年茹素,更早已过了适合生育的年纪,身子早已不适合孕育龙胎。之前娘娘虽用了大量补药来填补身子的亏空,但是以娘娘的身体素质,还是不足以平安诞下龙胎。从脉象上看,娘娘您此次能够成功怀上龙胎,想必是服用了药性极为猛烈的坐胎药。这种药物虽然可以帮助娘娘您快速受孕怀胎,但它同时也存在着极大的弊端,会极大地伤害母体。”

“此类药物说白了,就是在用母体去滋养腹中的胎儿。在最初的头几个月里,由于胎儿成长速度相对较为缓慢,所以娘娘您身体的虚亏能表现得还不是特别明显,胎气也是稳固,只要日常进补就够了。然而,随着孩子逐渐长大,必然会疯狂地从母体身上掠夺大量的营养物质以供自身所需。若是母体本身健壮也就罢了,就算您愿意将自己体内所有的养分全部供给胎儿,恐怕最终也难以保住这个孩子啊!”

说到这儿,王太医悄悄抬头看了看齐妃的脸色,又快速低下头接着说:“必娘娘最近应该已经逐渐开始感觉到身体出现一些异样了吧?比如说时不时会感到头晕目眩,甚至还可能伴有恶心想吐的症状。这便是母体受损气血虚亏的征兆,于娘娘于龙胎都是不好。”

听完王太医这番话,齐妃不禁浑身一颤,原本就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的脸色此刻更是变得毫无血色。

齐妃心中思绪万千,这王太医说的确有其事。她之前只想着这不适感是长途跋涉晕船的缘故,毕竟出发之前太医也说过她这胎胎气十分稳固。因此,这段日子尽管身体偶感不适,她却从未过多地去思考其中缘由,更没着急让太医请脉,只每日循例喝着之前的安胎药。

也就是今儿她用完早膳后实在难受,吐得都有些烧心,才让翠果去请了太医。

难道......难道真的是龙胎出了什么问题不成?齐妃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瞬间沉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险些瘫软在那张雕花檀木椅上。

“王太医,这……这到底该如何是好啊?有什么法子,可以保住龙胎吗?本宫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啊!”齐妃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她低头摸着小腹,颤抖的嘴唇不住地喃喃,“本宫的孩子……弘时,弘时……”

看着眼前悲痛欲绝的齐妃,王太医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怜悯之情,但他还是强作镇定地安慰道:“娘娘请放心,微臣自当竭尽所能。若是能将龙胎保至七月之期再用催产药产下,只要后续能够得到悉心照料,孩子存活下来的可能性还是相当大的。”

说罢,王太医稍作停顿,最终还是心一横,咬咬牙继续说道:“而且娘娘,从脉象上看,这胎应该大概率是公主。相对于皇子而言,公主对母体的消耗会小一些,顺利产下长成的概率也会更高一些,这也算得上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公主?怎么会是公主!”方才还满心悲痛的齐妃一时气愤站了起来,却因为用力过猛眼前一黑,差点站立不稳,好在翠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宜修明明说过,明明说过,这药方是可以让人诞下皇子的!

公主有什么用?公主有什么用!

她要的是弘时!要弘时重新回来做她的孩子!

齐妃顿时觉得胸口一阵钝痛,堵得难受,一低头,便“哇”地一口吐出了一滩血,手脚无力地晕了过去。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一只燕子捉了虫子回来,喂给窝中嗷嗷待哺的小燕子。鸟啼婉转,顺着杨柳的叶片流转,沿着水波滴滴哒哒,荡漾出几分无人欣赏的迷蒙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