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罗生向梧惠讲述了自己的事。尽管是以第一人称叙述的,那副态度,却如同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样。
我从小就与身边的人不太一样。
说得更清楚些,大概是体能、记忆力、反应力……各方面都胜于同龄人。但这并不会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山村。是的,这一点我也记得。那是个与现代文明略有脱节的地方,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唯一的学校,在山的那边。我们六七岁的孩子,会背上书包,在天没亮的时候出发。穿着草鞋的我们,走过坎坷的土路,攀过嶙峋的石壁,穿过杂草丛生的荒地,摸索悬崖上唯一一个名为桥的绳索。放学时,要赶在天黑前再走一遍。
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但我们早就习以为常。七岁半时,我体弱的母亲终于有了身孕。也许是弟弟,也许是妹妹,我们都不在乎。父亲说,在我读完书离开大山之前,可一定要教会他,如何平安走过那段漫长的上学路。
我说,好。但我的心里没有太多的实感。在这荒芜的山中,任何生命的出现都有着新颖而沉重的意义。就连会下蛋的鸡,也是人们的至宝。八岁生日那天,我得到了宝贵的两个鸡蛋。
生日没过几天,学校来了一些穿着奇怪的青年男女。老师说,他们是教育界前来交流的人,来自大山之外的世界。他们陪我们做了一天游戏,都是我们没见过、没有玩过的玩具。大家都很开心。
在他们离开后没几天,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一日我照常回家。打招呼时,没有人回应我。我照常打水、取柴、生火。直到我走向后院时,看到晕倒在地的父亲。我是从衣服上辨认出他的,因为他的头已经完全被钝器打碎了,看不出脸来。
很惊讶吗?还好,我并没有被吓到。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那么母亲呢?我去找她。那是个冬天,血腥的气味不怎么蔓延。但当发觉异常时,我的嗅觉立刻灵敏起来。顺着相似的气味,我找到了卧房。
我看到了母亲。
她的面目尚且可以辨认,但内脏洒了一地。血已经凝固了,微微发黑,踩上去的时候有种黏滞的感觉。在色彩混沌的血肉之中,我看到了一个成型的、人类的固体。我将它从红色的泥泞中捧起。那么冰冷,那么僵硬。我可以看到它成型的手,但它不会抓住任何东西。
她是我的妹妹。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有一种轮廓,在我的五脏六腑中掠过,顺着神经攀附到大脑。但在这之后,也没有更多感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有陌生的人们闯进家里,将我带走。妹妹从我的手中脱落,摔到本属于她的地方。那些人采取了很强硬的手段,但当他们发现我并未反抗的时候,就不那么严格了。他们以为我吓呆了。
我应如此吗?我为什么不反抗?很简单。我很快判断出,任何反馈都会是徒劳的。而且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父母,我的妹妹,我无家可归。
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又能去哪儿呢?
摸黑走过一段不能行车的路,又在几近报废的货车拖斗上颠簸许久。经过数个日夜,几经周转,我来到了某个场地。从空气湿度可以判断,这是不同于我家的环境,离那座大山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