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胡之人虽然反复叛变,但是生长在北地的傅燮知道,他们也对荣耀、传统、信义有着自己的见解和坚守。如中平元年北宫伯玉、李文侯起兵的时候,凉州遍地狼烟,盖勋时任汉阳长史,叛羌在畜官围困护羌校尉夏育,盖勋和州郡合兵前往救援,中途遭到叛军大部的伏击,盖勋冲锋在前,身被数创,奈何寡不敌众,终究兵败,但是句就种羌的部落大人滇吾佩服盖勋的勇武忠义,认为“盖长史贤人,汝曹杀之者为负天”,战后将重伤的盖勋护送回汉阳。现在这些胡骑也是因为敬佩傅燮的忠勇,想要护送傅燮返乡。
望着城外衣饰各异的羌、胡之人跪拜在地,高声请求自己弃城归家,傅燮一时间也是内心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傅燮没有回头,这个时候还能站在城头上来去自如的除了自己的几个亲信家人,也没有其他人了。
来的正是主簿杨会和自家年仅十三岁的儿子傅干,看到城外千人共一呼的声势,傅干稚嫩的脸上不禁变色。等到他反应过来后,连忙看了杨会一眼,发现杨会的眼光已经从城外转向自己,傅干脸颊一红,连忙转向城头上渊渟岳峙的父亲,看着自家父亲那挺直的腰杆,想起父亲那刚烈不屈的性子,他叹了一口气,独自一个人上前几步走到父亲的身边。
“国家昏乱,遂令大人不容于朝。今天下已叛,而兵不足自守,乡里羌胡先被恩德,欲令弃郡而归,愿必许之。徐至乡里,率厉义徒,见有道而辅之,以济天下——”
这些天傅干和杨会一直在担心以自家父亲一贯刚直的性子,必定要与冀城共存亡。今天趁着城外的胡骑想要拥护傅燮还乡的机会,傅干心里一直憋着的话再也忍不住了,想一股脑全部说出来劝谏自家的父亲,自羌乱以来,弃守郡县的官员不可胜数,自家父亲战功赫赫却不得封侯,耿鄙、程球贪功冒进自取其祸,大伙实在是没必要再为这个朝廷死守这座危城。
可惜话到一半,就被傅燮严词打断了。
“别成,汝知吾必死邪?”
傅燮转过身来,面对傅干和杨会,目光炯炯,大义凛然,威严的声音也抬高了几分。
“盖‘圣达节,次守节’。且殷纣之暴,伯夷不食周粟而死,仲尼称其贤。今朝廷不甚殷纣,吾德亦岂绝伯夷?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吾行何之,必死如此!”
这一番话义正辞严,再加上傅燮已经存了以死报国之心,就连主簿杨会也无从反驳劝说,城头上一时陷入了无语的沉默。傅燮又看了看傅干那稚嫩的脸庞,叹了口气,望着自家还未及冠的孩子,语重心长地说:
“汝有才智,勉之勉之。主簿杨会,吾之程婴也。”
程婴和公孙杵臼相传都是拯救赵氏孤儿的晋国义士,将自己的主簿比成程婴,这就是在私底下正式地托孤了。
傅燮伸出大手,轻轻摩挲着傅干的头发,虎眼含泪,轻声叹道:
“痴儿,痴儿!”
傅干、杨会拜倒在地,涕泗横流,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