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真的让我觉得无奈,我做不了他的工作,但是可以做他手下人的工作,大概也是因为老余这个做人的基调,他下面的人对我大部分也都是那种能忍就忍能让就让的态度——你不过就是过来做几个合同罢了,你走了这个江山还是老余和我们的,我还怕没好处可沾吗?老余对他的手下人也一概是好得不得了,但凡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下人跟着他发财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最后挣了钱就跑,或者一辈子在他那里搞他钱的大有人在,他都假装不知道一直养着他们。我那时候特别看不惯这帮人,对他们非常严厉,他们哪怕不跟我犯贱让我逮到一次他做错了事我都要破口大骂,骂到最后总是会回到嫌弃他们‘忘恩负义’上——其实我就是在替老余打抱不平,老金欺负老余老实也就罢了,你们一帮狗一样的东西也捉弄他,凭什么?让我看见了我就是一顿求粗的棒子怼在脸上...
"你不要骂他们,他们一个个都四五十岁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有时候有点私心,有点小动作也是正常的——你还年轻,你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他们不是啊..."老余看我骂他手下人,他还帮他们说情呢!
"我就是看不惯,吃着你的饭还要砸你的锅..."
"哎呀!那不也没砸了锅吗?无非就是多捞几块肉,不用那么计较——你余叔叔(老余其实是老侯的人脉,是老侯把他介绍给老金的,因为我跟他说过我叫老侯叔叔,所以我也叫他叔叔,看在他那么傻的份儿上我就认了——我跟聪明人都是正面刚,但是遇到傻一点我就软下来了)一辈子都是这么过的,我知道,看着咱们是吃了点亏,其实你还小你不知道,吃亏是福..."
我那时候已经快三十岁了,但是真的一点都没觉得什么吃亏是福,简直是放屁,还不是因为你没有手段没有脑子保不住自己的权利,被别人掏一把又没骨气去要回来,就说出‘吃亏是福’这类混账话来——查理哥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只占便宜不吃亏,就从来没见过谁吃了亏还能有福气的!
其实老余这个人有真正的智慧,他是很少的几个一直跟我有联系而且没进去最后下场不错的人,我后面做天然气有一次谈生意路过襄垣还回去看过他——那时候已经过了很多年,我回去看他,他很多矿和洗煤厂都歇业关门了,国家过来收归国有的时候这家伙几乎把财产全掏光了,这些厂矿都是空壳,大部分设备啊资源啊都已经抵押出去,他就是靠这么搞才能维持那时候的厂矿运转的——你要知道,在我们国家所有的矿都属于国家,只是交给你打理一下,你就敢抵押出去把钱花了,这要是给一般人妥妥的就号子里常驻了,但是老余只是进去旅游了一年多就出来——为什么呢?有无数人为他奔忙给他筹钱,大家跑一跑凑一凑把这个钱还上,再哭一鼻子跪下磕个头认个错,人家就把他放出来了,而且还给了他一个文旅项目做一做——是在洪洞的一个有名的旅游景点叫作广胜寺,那时候要做翻新,我问了一下他又跑进去做这个去了...所以你懂了吗?老余虽然一辈子稀里糊涂,但是他赢就赢在糊涂上,虽然他管理的时候很多环节都弄得松松垮垮,但是起码整个机器是在健康地运转着,而且有很多人其实从中得了利,因此上他出事以后有很多人帮他疏通——厂矿那些人搞了一个类似项目部的东西专门拯救大兵老余,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最终老余还是被放出来,痛定思痛再也不要跟煤行的人打交道了,斗不过——你在哪行都那样,你都斗不过别人,但是只要你保持那个心态,蹲号子也不会蹲多长时间,你又不是老侯,捅的窟窿补都补不上对吧...
老余出来以后就把他那个小子送出去留学去了,毕竟家大业大这点钱还是容易凑的,也好,出去以后给米国人抡圆抽几个大嘴巴子他总会长记性的——有的人就是那样,不给人抽几次始终不长记性,我觉得我发小明天可以开设一个‘记性生成班’,谁做什么事实在自己都恨自己不长记性,就去他班里报个名交点费,给他拷在暖气片上捶得屎尿齐流,我就不信谁出来以后还能死性不改的...
"小查,你看叔叔,现在头发都白了..."那时候我去看老余,他摘了帽子给我看他的白头发,"哎哟,那以后我把很多事都看清了,我觉得过去我太傻了..."
"不不不,您说反了,其实过去您才是聪明,是我太傻了——现在我经常就是您那个状态,难得糊涂嘛,很多事不用那么计较——对您来说,身体健康,子女向上,其他的您都吃过见过了,有什么好看清的对吧...看得太清人活得也累..."我那时候已经成长得非常恐怖了,简直就不把这类东西放在心上,清楚啊糊涂啊其实都无所谓,只要你是自由健康的,其他的捎带做一做就行了。
小主,
"你意思是,我以前是对的?"他还问我哪!
"必须的呀!您现在属于是好人有好报,您看看您这一头苍苍白发,长在您头上还格外慈祥呢,活像一个人民教师...要不,您明天找个学校当校长去吧..."
"嘿嘿嘿嘿,小查理真是,这些年其他的没学会学得这么会说话..."
"余叔叔,这个真不是..."我跟他板起脸,"我对不相干的人一句好话都没有,只有对那些有大智慧的我敬佩的人才有这种话——侯总想听我说这种话,他是听不到的——我的智慧只是小聪明,您的才是大聪明,事实证明您才是人生赢家..."
"哎呀!别这么丧气嘛!你还小,继续努力,别说这种话!"
"嗯,我尽量吧..."
这大概就是我最后一次见老余的情形,我是真的佩服他,表面上他损失了一点财产,实际上那只说明那些东西本来也不是他的——对,过得是比过去差了一点,但是他还有过呢对不对,有过的人能有几个是在他那个岁数失去以后只是白了头发抱怨几句就又能站起来的——这就是我好多次说过的那种做人的弹性,糊涂其实就容易有弹性,太聪明了没有。
因为煤行是怎么回事我前面已经说过了,所以在襄垣怎么发运也就不再赘述了,我在这边做事阻力很小,以我那时候的看法他们就是一帮二椅子,其实不是的,是他们过得太好心里太富足懒得跟我计较——不计较好,不计较我就可以放手做我的事,也不过就是以前李家坡那一套,继续削尖脑袋抢别人的业务——这个时期我经常是不论发运俩头是谁我都会俩头堵,吃了这边吃那边,但是除了五金劳保还给小桃红她妈妈做着别的我也懒得弄了,因为事情多了以后非常麻烦,我已经有了一点钱,可以考虑享受人生了——那时候嘉佳也经常在临汾活动,一个月得有半个月在临汾,一个是帮她妈妈做业务,一个是给自己找点业务,所以我经常和她一起泡桑拿——这个时段发生了我在桑拿狂踹别人大条柴以及老路骚歪歪过来监督我开票被车队长揍的事,老金其实看我不顺眼得很,类似于这个人的狗咬了那个人的狗,主人脾气不好的话大家是需要碰一碰的——但是我和老金不在一个级别,他才不会和我碰呢,实在没办法他把那个挨榔头小子调回来就是了对不对...
其实那半年我没搞到多少钱,因为春夏本来就是煤行淡季,再一个是襄垣都是文明人,大家都是和和气气做事,我没有发挥的余地,也就没法成天以各种理由去跟别人要钱——我是正派人,跟别人要钱那肯定有充分的理由,没有村民劫道,没有那么多收费站煤检站打理,硬靠做账搞鬼要钱毕竟我也心虚,意思意思就得了,因此上这个活也是越干越没劲。与此同时我心里对黄银河的爱情也在隐匿地生长,我越来越不愿意老是在矿上待着,经常性的只要黄银河休息我就跑回省城去了,招呼都不跟老金打——
还是的,我控制得了自己的身体,控制得了自己的脑子,我不可能控制自己的感情,越和她相处,她越傻,我就越可怜她,其实也就是越爱她——这个事非常古怪,就像你看着一个注定夭折的婴儿似的,它越虚弱你就越心痛,你也就越没法离开他——打听到黄银河要休息了,我就风风火火跑回省城和她待着,就像那时候伺候田圆一样伺候她,休息一天恨不得哪都不要去就是俩个人在家待着——我感觉外界的一切波动都会影响到黄银河对我的爱情,我害怕外面的一切东西,所以就尽量把她控制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就像那个虚弱的婴儿一样,恨不得就把他放在恒温的救护室里哪都不要去,每次不得不离开对我来讲都是一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