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哟,去哪疙瘩?走得恁急。”
“没办法,又不是他一个人走,来不及回来看你。”梦独忽然生怕晁家拴的话会有某种隐隐的漏洞,便又心生一计,从所余无几越来越少的退伍费里拿出二十块钱交给晁大娘,“这二十块钱你收好,也是晁家拴让我交给你老人家的。”
晁大娘接过钱,说:“俺不生病,用不着花什么钱,俺就是想他。是去哪疙瘩哩?”
“去青海。”梦独胡诌道。
“哦,俺没听说过,得多远哩?”
“很远很远,远,才能挣到大钱。”
“不知几时能回来哩?”
“因为太远,就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反正啊,你老养好身子,等他回来就是了。”
晁大娘搬着小板头坐在了梦独的身边,很亲热地看他,眼光里透出满满的慈爱,像是看她的亲儿子。她用一只青筋暴露的手拉着梦独的胳膊,问:“好孩儿啊,你咋没跟他一起去那什么海哩?”
“晁大娘,我去别的地方。要是以后有机会,也许我去青海看他。”
晁大娘手捻梦独的衣䄂,说:“好孩儿啊,你也天天穿黄衣裳哪?你身上的黄衣裳,可比俺儿身上的黄衣裳新崭得多呢。”
“晁大娘,我是当过兵的人。晁家拴的黄衣裳,有的是我送给他的。我也送过他新的,他舍不得穿哩。”
“俺儿打小就会过日子,省吃俭用的。”接着,晁大娘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晁家拴小时候的趣事,梦独听着,偶尔接一两句,那一两句里是摘自晁家拴遗书里的片言只语然后进行加工而成,这正好使得晁大娘本来就对他的信赖上更增添了成色。
梦独站起身来,晁大娘却一把拉住他,说:“好孩儿啊,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天色不早了,在这山里,天要是黑了,你会迷路的。俺舍不得让你走哩。”
梦独说:“好,晁大娘,我不走,我要好好陪陪你。”
晁大娘说:“今黑呀,你就在这里住一宿,明天,大白天,放放心心地走。”
梦独的确想在这里歇息一夜,一来,时候不早了,山道弯弯,凭添风险;二来,若在这里歇息一夜,晁大娘就会更加相信晁家拴和他一起编织的谎言,以后才会安然无事地等待着儿子晁家拴的无期归来,一天天地活下去;还有,他累了,确实该歇歇脚了,将来,还有更长更远的路要走哩,究竟有多长,有多远,他不知道。
炊烟袅袅地从灶屋里的烟囱上升起来了,在山间飘荡,弥散。
晁大娘为梦独做了擀面叶儿,还煮了好几个荷包蛋。
相识不久的一老一少坐在破旧的饭桌边,慢慢吃饭,轻声说话,虽然只有两人,却气氛温馨。
这样的情景,哪怕是多年以后,梦独每当想起时,也会觉得奇怪,觉得如在梦中。人生中的确会有着无法推理不可思议的故事情节,有的亲人相守一生却成为仇人,有的陌生人短暂相见却互相信赖推心置腹不是亲人胜过亲人。
夜里,梦独与晁大娘躺在一间屋里的两张小木床上,晁大娘说梦独睡的小床就是她儿子晁家拴从小到大睡过的。两个人轻声慢语地说着话儿,梦独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外面山风呼啸,躺在晁家拴睡过的小床上,梦独觉得十分安全。只是,他悲哀地想到,这张床的主人再也不会睡到这张小床上来了,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