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满心满眼只剩一个念头,就是想独自静一静。
周遭静谧得只剩他沉重的呼吸声,可这份寂静没持续多久,进忠听到里头细微的动静,心下一惊,赶忙推门而入,一眼就瞧见了眼前这一幕。
“哟,皇上恕罪!”
进忠“扑通”一声跪地,声音发颤。
“都怪奴才伺候不周,您先好生坐着,奴才这就去传御医来……”
说着便要起身。
皇帝抬手虚拦了一下,有气无力道:“这伤,看不看也罢,朕这心里的伤,才是真要命。”
进忠哪敢耽搁,忙不迭上前,小心翼翼扶起皇帝。
皇帝身形晃了晃,被搀着坐回位子上后,摆了摆手,神情落寞:“进忠,让朕一个人待会儿吧。朕一直在想,是不是朕做错了什么,惹得上天动怒,这才狠心收走朕的孩子……”
话到此处,皇帝的声音已然哽咽,整个人颓然陷在龙椅里,再没了往日君临天下的气势,倒像个被暮年哀愁压垮的老人。
也只有在这一刻,皇权的冰冷枷锁从他身上悄然剥落,让他暂且做回了一位痛失爱子的父亲。
这声声悲叹,与其说是讲给旁人,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罢了。
“皇上,您莫要太过伤怀了。”
进忠弓着身子,轻声劝慰。
“这世事无常,生死之事难料,哪能怪您呐……”
说着,他微微一顿,瞥了眼桌上食盒,又赶忙补了句,“皇贵妃娘娘挂念您,特意派人送了药膳过来,眼下您龙体为重,多少吃一些吧。”
身为奴才,又不能不言语,只能拣些场面话,象征性安抚一二,顺带把话题往旁处引一引,分散些皇上的愁绪。
皇帝神色恹恹,抬手摆了摆,无精打采道:“朕实在没胃口,先搁着吧。”
话落,便又转过头,目光呆滞地盯着地上那滩水渍,仿若失了魂,满心满眼只剩痛失孩子的悲戚。
见此情形,进忠不敢多劝,连忙招手示意几个小太监,悄声道:“手脚麻利些,赶紧把地上这些瓷片、水渍收拾干净,莫要扰了皇上清净。”
待众人收拾妥当,他这才轻手轻脚退出殿外,将一室寂静还给皇帝。
……
永璂单薄的身影依旧直直地跪在侧殿之中,仿若一尊被寒霜包裹的孤影,透着无尽落寞。
嬿婉刚有条不紊地吩咐完太医各项事宜,转头瞧见他这副模样,莲步轻移上前,轻声软语地开解道。
“永璂,快些起来吧,你五哥心里从未怪过你,你这般自责,若是让他知晓了,反倒又要多添一份牵挂,多操一份心。”
他这般模样,迟早有一日是要走他大哥与三哥的老路的。
皇帝好几个儿子,都是被他这般逼死。
狠毒的很。
永璂身形微微一震,抬眸,眼眶泛红,里头蓄满了酸涩与颓然,嗫嚅道:“令娘娘,儿臣好似生来就诸事皆错,做什么都落不得好……”
话说一半,他目光不自觉飘向屏风,那屏风后映出的朦胧人影,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间,一时间,满心悲戚汹涌,仿若连心都要跟着一块儿死寂下去。
若能一命换一命,替五哥赴了这黄泉路该多好。
如此一来,皇阿玛不必遭受这般丧子之痛;自己呢,也算是从这无尽自责里寻得解脱,不必在这世间苦熬了。
反正,他也不被牵挂。
“这事儿怪不得你,永璂。”
嬿婉看着愈发消沉的永璆,轻言细语劝道。
“别再跪了,这石板生冷坚硬,要是跪出个好歹,你五哥在那头还得揪心惦念着,不得安生。”
说着,她顺势抬眸,目光越过屏风,看向被一众女眷围在中间、面色惨白的永琪,眸底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怅惘,继而轻叹一声,声若蚊蝇。
“罢了,让他安心去吧。往后你要是实在没个去处,便去内务府盯着,好歹寻点事儿做,分分神。”
“日后,如你兄长般活,只要你记着他,他就没去。”
语毕,嬿婉整了整衣角,敛去眼底那缕哀思,抬脚缓缓迈出殿门,步履匆匆往殿外走去,着手筹备永琪身后事的诸多事宜。
纤细身姿隐没在长廊拐角处,只余一片凝重死寂的氛围,久久不散。
永璂怔愣在原地,等回神过来,视线中已然不见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