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桉抱着大衣,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可衣领还没挂到肩膀,就先被抓住了手腕。
钟严没回头,背对着他说:“怎么还不睡?”
时桉原地转了转,手腕有滚烫的温度,像水在上面烧开,“你抓这么紧,我怎么睡。”
松开的手腕瞬间吹凉,像涂了医用酒精,又打了针利多卡因。
时桉把手腕收进袖口,背到身后,“我去睡了,晚安。”
“不陪我聊聊吗?”
日喀则的深夜,冰冷刺骨的风,时桉想不到留下的理由,却坐到了钟严身边。
请他留下的人并未开口,五分钟后,时桉找来了话题。
“刚才你怎么知道是我?”
“只有你敢半夜不睡觉,给我披衣服。”
时桉:“活该,谁让你那么凶,人人都怕你。”
钟严转头,眼睛像能吸走彼此间的空气,“你呢,怕我吗?”
时桉回避目光,“怕死了。”
“怕我还敢骂我活该?”
“实事求是,不是骂你。”
钟严笑得很轻,“你都什么时候怕我?”
时桉欲言又止,五官堆叠又抚平,“你让我看孩子,我却不敢反驳的时候。”
“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
“时桉,你怕死吗?”
他早猜到了,钟严一定会转移话题。
“无聊。”时桉说。
“但我怕。”钟严说:”比任何人都怕。”
时桉敷衍,“哦。”
“你知道什么人才会怕死吗?”
“像你这样的人。”
“是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
感觉他不像开玩笑,时桉重新正视问题,“怎么经历的?”
“大学的时候,去地震区救灾,发生了二次地震。我腰部受伤,被埋在废墟九十多个小时。没有食物、没有光源、没有水源,只有我自己。”
那是钟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感受到了疼痛、无助和恐惧。他没有一次那么怕死,又那么迫切地想活着。
想看到光,想被人挖开废墟,想用尽全力活下去。
钟严眺望雪山,说出的话在山间产生了回音,“我知道你在生气,但希望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我明白,但不认可。”
钟严抬起胳膊,“小倔驴。”
时桉拍开他想摸头发的手,“今天不开张,不给摸。”
钟严攥了满手空气,“什么时候开张?”
“看心情。”时桉起身,“我会向你证明,我没那么弱,也没那么容易死。”
*
暴雪连下三天,日喀则雪过天晴。
由钟严带队,在救援团的指引下,开启了搜寻受灾者的工作。
等钟严收拾好一切,时桉已经全副武装在门口等着了。
他并不在钟严拟定的救援名单里。
时桉走上前,挡住路,“钟老师,不论您让不让我去,我都会去。”
钟严没了脾气,“上车。”
克服重重困难,他们在二天下午找到了山洞中的梁颂晟。
他体温过低,左臂受伤,各项体征已达临界,好在身体素质过硬,总算抗下来了。
钟严给他扣好氧气罩,披上大衣。
梁颂晟抓住他,气息奄奄,“柏樟呢,怎么样了?”
“还在找。”钟严敲了敲心率检测仪,“放心,就在这附近。”
梁颂晟闭上眼,松了口气。
“哦对了。”钟严停下脚,“到了医疗中心,先给你的小未婚夫报个平安。”
“再找不到你,他能把我生吞活剥。”
钟严和梁颂晟交流时,时桉全程在身边。
只有他知道,钟严撒谎了。
早在四天前,徐柏樟的定位手表就和他本人脱离,情况未知、生死未卜。
他们赶上另一批搜救队时,已经寻到了徐柏樟的定位表。并以此为中心,把周围挖个遍,没能发现徐柏樟的踪迹。
钟严握紧定位表,站在悬崖边,“下面也找过了?”
救援队僵硬石化,“钟医生,下面很陡。这个时间是雪崩的高发期,太危险了。”
钟严压着的火苗当即炸了,“你们请医疗队下来支援的时候,怎么没提危险?”
“村子突发雪灾是意外中的意外,但这里是雪崩的高发地。”救援队人员看向山崖,“以这里的地势和险峻程度,就算真有人跌下去了,很可能也已经……”
“你什么意思?”钟严上来扯他衣领,“因为你觉得活不了,就不救了是吗?”
“不是不救,是等雪崩期过了再救。”
话说得轻巧,但谁不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徐柏樟生还的几率就越低。
钟严就是不信天不信地,更不信这个混蛋放的屁!
“你们知道失踪的人是谁吗?你以为他就是个小有名气的中医?”
“放屁!你们知道他那双手能救多少人的心……操!”钟严压了火,“我特么跟你们聊这个有蛋用!”
作为医疗团的领队,钟严懂德顾全大局,但作为朋友,他没办法干等在这里。
“时桉!”
“在!”
钟严:“拿绳子过来。”
没两分钟,时桉腰上捆着绳子窜回来。
钟严:“你干嘛呢?拆了。”
“钟老师,我去。”时桉腰板挺得直愣愣,跟上战场似的,“我玩过攀岩,这事我熟,肯定把徐主任找回来。”
钟严拽着绳子往下扯,“有你什么事,哪凉快哪呆着去。”
时桉捂紧绳子,拧得跟头驴似的,“钟老师,我不只会看孩子,我不怕死,我替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