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阳奉阴违

徐彦负责的是日常检查,安监队里的人基本就听他的。

雷鹏其实不管事。

每天上午,他会对着企业名单出去检查。

祝玫来挂职,就想多看看,体验体验,反正来了也是来了。

于是也跟着下去。

谁知,徐彦只是出去晃悠,兜风。

祝玫问,“你这是真检查还是假检查?我记得以前我在项目工地上,每周都有各种大盖帽来检查,查的还挺严。”

徐彦问,“哪个城市?”

祝玫说,“海城、鹏城,都有。只要开工,他们就会定期过来看看。”

徐彦问,“来要钱的?”

祝玫摇头道,“以前到了年底倒是有的,后来渐渐都不肯收了。”

徐彦说,“只是隐蔽了吧?”

祝玫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搞商管的,建管的业务不熟。”

徐彦带着祝玫兜风,在一条乡间小路的尽头,一片树荫之下停了车,他下车去放风。

祝玫也下了车。

夏日的熏风,伴着蝉鸣。

田间麦浪起伏,一派悠闲的田园风光。

祝玫张开双臂,拥抱阳光。

徐彦道,“在我们这里,检查都是走个形式,搞点台账,骗骗人的。”

祝玫看着他抽烟,半开玩笑道,“那你也认认真真搞形式啊?上班时间出来放风,形式都懒得搞一下?”

徐彦抽着烟,摆了摆手道,“别提了,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刚进队里的时候,我那时候刚考了执法证,有一个厂出了事故,死了个人。家属去厂里闹,我就去现场了,明显是生产厂的安全责任,但是没用,那家厂给园区交保护费的,园区其实养着一个打手公司,平日负责帮忙催债,也兼收保护费,我让那工厂停工,当天中午就有人给我爸打电话了。”

说到这里,他喷了口烟,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就是这么能干,一个成年人了,还被打电话找爸爸。”

祝玫看向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无声的安慰。

徐彦用舌头舔了舔后槽牙,问她,“我是不是一个废物?”

祝玫摇头道,“不,你只是用消极在抵抗,你分得清对错,你有你的坚持,这份坚持很可贵。”

徐彦说,“当时我看那家属哭成那样,我自己掏了2000块给他们。你知道他们骂我什么?”

祝玫挑眉看他。

徐彦说,“他们骂我走狗,说不要我同情,说要打官司。”

祝玫问,“后来呢?”

徐彦道,“后来?后来厂里说是他个人违规操作造成的事故,还要他的家属赔偿设备的钱。闹了半天,厂里给了50万把他们打发走了。一条人命50万,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那厂现在还开着,也没人会去管,也没人敢管。姐,我心里为这事,一直不舒服。我家老头子说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说他是老废物。算了,躺平吧。”

祝玫被夏风熏迷了眼。

她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其实不怪你,就算你想有所作为,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也应该是很难的,只怕你爸也知道,背后牵扯着什么人。”

徐彦说,“是啊,但我不甘心啊,我不想被说是废物,可是,唉……我怂,我爸也怂。”

祝玫望向他,又将目光移向了山峦的尽处,一片空寂。

“我们不能阻止太阳的陨落,就像我们不能阻止黑夜的到来,可太阳也不过是一颗恒星,并不会带来黎明,只有当我们觉醒,黎明才会降临。”

徐彦皱着眉头说,“你别给我拽文。”

祝玫笑他,“没文化就藏拙,听不懂就当歌词。”

徐彦翻了个白眼。

叶墨珲上任之后,本打算先熟悉情况的,可事情却不等人,并没有给他熟悉的时间,一窝蜂的赶着来了。

他分管的财政、安全、科技、工业、国资、金融,都是重要部门和条线,如今安全生产被提到了最重要的位置,一刻都不能马虎,除了各类例行的检查,还有各种遗留问题要处理。

科技创新又是周善民关注的,也经常叫他过去开专题会,作为重点工作,也要亲自过问。

工业发展指标压力大,区属国资企业包袱又重,金融领域又要改革,可以说每个条线的事情都不少,都让他头秃。

头发长出来很难,掉起来却很快。

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按部就班的做,但台星危化品厂的搬迁却迫在眉睫,因为周边居民集体去市政府上访了。

八月的一个周六,叶墨珲本打算睡个懒觉,可早上7点就被电话吵醒,陶树青告知他,有居民为了台星厂生产危化品和排放污染气体的事情,又集体去市政府上访了。

区委书记周善民被市长张迪宇一顿责骂,极其震怒,让政法书记赵峰牵头这项突发矛盾的化解,上午要召开专题会。

区安监局局长彭森源、信访办主任周泰祥、工业局局长任雷明、环保局局长苗福仁、这家公司的国资股东——渤江工业集团董事长穆昇,以及属地乾东街道党工委书记戴军,全都参加了会议。

小主,

由于涉及到的条线部门大多都是叶墨珲分管,周善民让赵峰叫他一并出席协调会,具体的解决措施,也需要叶墨珲去督促落实。

会上,各家单位都把情况说了说。

安监局局长彭森源道,“台星危化品厂有危化品生产许可证,建厂都二十多年了,是有历史成因的。然而周边小区的建设,后来也是规划局审批的,地块出让后,各项建设流程也符合规定,住宅小区造完了之后,有居民发现800米外的厂房是危化品厂,就一直举报,才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我们也去厂里检查过了,设备的确都老化了,是存在安全隐患的。”

环保局局长苗福仁说,“排放也的确不达标,是应该要求他们整改。”

渤江工业集团董事长穆昇接着说,“这家危化品厂最初是市农业局下面的局办企业。最早的时候,这家厂生产的液氨,是供给周边几个化肥厂的,目前仍然是重要的供应商。后来国有企业改革转制,这些工厂大多关停并转,农业局把这家企业转给了渤江工业集团。”

“当时一批国企改革,混改之后,厂长朱万利和员工就共同持股了,工业集团在里面占20%的股份,其他都是自然人股东,这些年朱万利买断了一些员工的股份,成了占股45%的第一大股东,后续要谈,肯定是和朱万利谈。”

“为了这件事,我们集团已经派人去和朱万利谈过了,但朱万利说要关可以,但得给补偿,他说这样的地段,周边的房价都4万了,他这里60多亩的厂房,怎么说也要补偿30个亿,还说这样都是亏的。”

穆昇这话一说,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政法书记赵峰道,“市区一平方楼板价也不过5000多,他这工业用地开口30个亿,北上广地王的用地成本也还没到这种程度吧。对了,他这土地是什么性质的?”

穆昇道,“没有产证,当年就是在农田基础上建起来的,渤江城区规划的时候,转成绿化用地了。他其实就希望政府把他这块土地收储。”

叶墨珲问,“收储了建绿地吗?那不是纯砸钱?区政府有钱吗?”

赵峰道,“叶区,这事得问你了。”

叶墨珲摊牌说,“没钱。”

一群人又笑了。

穆昇道,“现在是我们让他搬,他当然狮子大开口了。”

工业局局长任雷明道,“台星如果要搬走,去周边几个工业园区,按照他现有的设备和人员条件,不可能像当年那样办出危化品生产许可了,要重新评估,升级设备,他估计又会问政府要一笔钱。”

台星厂位于乾东街道,如今乾东街道已经没有工业用地指标了,这家厂要搬迁,必须要搬迁到几个镇上的工业园区去。

乾东街道党工委书记戴军道,“如果台星搬迁了,周边几个化肥厂肯定也要迁走,这里面安置了一些当年撤镇设街时候的征地出劳人员,是托底就业,厂子如果搬了,这些人还要就近安置就业,估计有难度。”

几个人都发表了一圈观点,其实无非就是,要搬,很难,要补偿,没钱。

这在基层是常有的事,赵峰看向叶墨珲问,“叶区长,你看,怎么处理?”

安监局长彭森源同叶墨珲在汇报工作的时候,已经提过台星厂的事情了。

他问过彭森源的意见,彭森源说,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解决起来比较棘手。

彭森源的意见,还是请渤江工业集团和对方再去谈谈看。

叶墨珲说,“赵书记,您看这样行吗?安监局这里,先上门检查,只要有一项不符合安全生产标准,直接开单子,停业整顿,并且公告在门口,居民如果闹,至少已经停业了。后续的事情,再由工业集团出面和朱万利谈下去。”

台星厂的事情,多一天就是多一层风险,拖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分管安全,就是坐在火山口上,解决一桩是一桩。

赵峰点了点头,又吩咐信访局做好协调,属地帮着做居民工作,就各自分头去落实了。

叶墨珲回到政府大楼,发现副区长江焘今天也来加班。

他敲了敲门,对江焘道,“江区,周末也不休息?”

江焘看到他,满脸堆笑道,“哟,叶区,你不也没休息吗?我今天值班。”

叶墨珲点了点头问,“方便聊一会儿么?”

江焘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当然,请坐,我给你泡茶。”

江焘关了电脑屏幕,起身给叶墨珲泡茶。

叶墨珲在沙发上坐下了,房间里有一股酸味,让他嗓子发痒,他轻轻咳嗽一声,江焘于是开了点窗。

两个人只在上一次区政府常务会议上匆匆见了一面,江焘中午一般不在政府小食堂吃饭,叶墨珲大部分时间则在外调研,两个人的时间基本碰不上。

难得今天有时间,叶墨珲主动找江焘聊天。

江焘为他泡了茶,摆在他面前,自己则拿了一个紫砂壶,坐在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问,“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地方上要忙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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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墨珲点头道,“的确同部委工作完全不同。”

江焘捧着紫砂壶,啜了口茶道,“你也就来镀镀金。”

叶墨珲摆手道,“没有的事。”

江焘问,“今天怎么也来加班?没有休息吗?”

叶墨珲喝了口茶道,“台星厂这几天有居民上访,赵峰书记召集开会商量。”

江焘哦了一声,靠在沙发椅背上道,“没办法,地方上这种小厂太多了,都是历史遗留问题。”

叶墨珲道,“江区长工作经验丰富,请你给我指点指点。”

江焘道,“台星厂的事,张主席在任的时候,就想过要转型,城市要发展,肯定会往郊区扩张。以前台星厂那一片都是工厂,当年沈书记还在任区委书记的时候,就开始搞新能源汽车产业,规划了工业区,在原来军工企业的基础上,把相关的制造厂往工业区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