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墨珲听着,点了点头。
江焘继续道,“但台星这种小厂子,生产的又是化肥,又是农业生产必须的,就保留下来了。现在城市建设不断在推进,这些工厂是该想办法转型了。你看,我正在研究乾东和雾山两个地方旧区改造的事。前几天不是雾山的自有房又烧了把火么?”
消防也是叶墨珲日常联系的,这件事他也知道。
江焘道,“还好没有人员伤亡,但每年都会来几把火,里面的人员也乱,尤其埠山、江口那一片,乱得很。”江焘说到这里,掏了包烟出来,问叶墨珲抽不抽。
叶墨珲一般不抽烟,但别人如果递烟,他也会抽一支。
江焘掏出的烟他倒是没见过,叶墨珲问,“这是什么烟?”
江焘道,“朋友从国外带来的,抽过几次,抽习惯了,试试?”
叶墨珲接了烟,又凑过去点了火。
第一口,味道有些呛人,他咳嗽了一声。
江焘道,“抽不习惯么?”
叶墨珲点头,江焘道,“没事,不抽你放着。”
叶墨珲到底有涵养,还是把这支烟接着抽了下去。
二人坐在办公室里继续闲聊。
江焘吐出了纯白的烟雾,叹了口气道,“难啊。”
叶墨珲问,“张主席对于台星厂,当时有怎样的计划?”
江焘弹了弹烟灰道,“这倒是不清楚,只是那时候美豪帝苑建造,我也提出过台星厂离得比较近,但张主席拍了板,我也不能说什么。”
叶墨珲抽了最后一口烟,眯着眼,点了点头。
周六,区政府大楼很安静。
浮光掠影,在茶几上晃动着。
叶墨珲看着江焘,而江焘昂着头,在享受烟雾带给他的迷醉。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闲事,江焘劝他,“墨珲区长,基层难啊。很多事情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台星厂也算是政府自己的企业,这么多年都解决不掉,要在你手上解决,哪儿那么容易?”
叶墨珲捧起了杯子,喝了口茶,没有做声。
江焘的态度,叶墨珲也听明白了,就是不希望他管。
住宅小区是张勤民拍板定下要建的,规划是江焘提交,常委会通过的,而台星厂在半径范围之内,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
如果台星厂出了事,他们逃不了干系。
可台星厂的问题,如果真那么容易解决,也不至于拖到现在了。
厂子要关门,可能牵扯到方方面面,尤其是政府各相关部门。
这些人牵扯在那些利益里,谁都不干净。
搬迁厂子,那就是砸他们的饭碗,相关委办局自然不会帮着叶墨珲干活。
这便是江焘的言下之意。
江焘看了看手表,叶墨珲知趣,于是起身告辞。
临出门的时候,江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跟我们这种本土干上来的不一样,你还要往上走的,别这么认真,基层的事情,较不得真。”
叶墨珲想说他没那想法,也想说,他就想正儿八经干点事。
但同江焘,他有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味,于是道,“感谢江区长提醒,今后跟您多请教。”
江焘笑了笑说,不敢当。
叶墨珲回到自己办公室,没一会儿就听到江焘锁办公室门的声音。
叶墨珲则在办公室加班,他下午三点多给安监局局长彭森源打电话问情况,彭森源说自己在现场,已经找了专家检查过厂子安全情况了,并说马上开单子,让他们停工。
四点多,叶墨珲从办公室里看完了文件出来,就去台星厂绕了一圈。
他没有让陶树青陪同,而秘书方濮很早就被他打发走了。
自从知道方濮的为人之后,叶墨珲就留心观察了,好几次自己的行程都被刻意想要接近他的局行长知道了。
这让叶墨珲更确信刘楷说的是实情,方濮为人并不可靠,会被弄来当他的秘书,估计也是运作了一番的。
叶墨珲更加防备了,显然区里有人想让他出丑。
他挡了别人的道,别人就想来砸他的饭碗。
他握着方向盘,冷笑一声想,来吧,反正他在叶家最不成器,干不好也是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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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车开到台星厂,叶墨珲一看,却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厂子里的人进进出出的,还有前来装货的卡车,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叶墨珲知道自己被蒙骗了,虽然心里有火,却隐忍不发。
他又调转车头,开车去美豪帝苑。
美豪帝苑小区后面两排高层还拉着横幅,上面写着,“政府不作为,纵容危化品进城,黑心开发商,不顾老百姓死活”
还有很多用白纸黑字打印的“黑”“恶”等字。
叶墨珲坐在车里看着,这对从前的他来说,是一段前所未有的经历。
过去在部委,下到地方调研,都是去看经验做法,看好的一面。
如今却要直面问题,看阳光照不到的黑暗一面了。
车子绕了好几圈,叶墨珲只是望着楼上的横幅和字。
兜到第八圈的时候,他本打算回公寓,但想了想,左右无事,还是回了区政府。
到了区政府楼下,遇到工业局局长任雷明。
叶墨珲下了车,任雷明意外问,“叶区,又回来加班?”
叶墨珲笑了笑说,“刚去台星厂看了一圈。”
任雷明哦了一声,只是笑了笑。
这笑容很有内涵。
叶墨珲来了渤江一个月不到,印象里,分管的部门里,只有这位工业局局长还没有正式找他报过到。
上次安监局长彭森源还曾在他面前告过任雷明的状,说任雷明不配合他们的安全风险监管体系建设。
叶墨珲只是听,并不表态。
对于这种不爱和上级亲近的人,一般是两种情况。
一种是认真干活,手上有真本事,不在乎领导的看法。
另一种,则是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当个太平官,舒舒服服躺平的。
叶墨珲当然喜欢前者了。
下属能干,他就可以躺平了。
下属如果躺平,他岂不是要被迫站起?
能躺着绝不站着,能让自己舒服,为什么要让别人舒服?
刚刚去台星厂看了一圈,至少能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彭森源这个人,并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好。
听其言,观其行。
彭森源嘴上说要让台星厂停工,实际却没有行动,证明此人必然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那么这样一个人,会告什么样的人一状呢?
被告状的任雷明,倒是引起了叶墨珲的兴趣。
相请不如偶遇,他问任雷明,“方便去我办公室坐坐吗?”
任雷明对于叶墨珲的邀请有些意外,却点头道,“好的,不过我晚上约了一家企业。”
叶墨珲随口问,“做什么的?”
任雷明道,“是做汽车部件加工的,想到中部城市建工厂,我就让他们来看看。”
叶墨珲点了点头说,“如果成熟了,可以给区里报方案,我记得对这类企业有补贴的吧?”
任雷明意外于叶墨珲才来一个月,就对工作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先前胡大能在任的时候,任雷明觉得胡大能与自己的性格对路,帮着做了不少事。
谁知胡大能却被排挤走了,这让任雷明有些失望。
他这么多年勤勤恳恳,但张勤民始终把他按在工业局,就是不让他挪窝。
可如果能干成些事也行,但张勤民对工业不太重视,觉得能守成就不错了,资金、资源都不向他这里倾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干事都干不成。
现在听周善民的调子,更注重科技产业,其实这也是工业的一部分,可周善民在意的是研发,而不是真正的生产产值。
不过,任雷明干事凭良心,虽然领导不重视,但他把该干的干好,也是对自己岗位责任的一种交代。
今天他是请工商联副主席李谨言牵线的这家企业。
李谨言和他一样,也是个不被重视的。
甚至比他更惨,起点很高,摔得很痛。
李谨言是当年第一批特招进机关的大学生,当初还是沈冬辉提拔去市里之前,在渤江特招的第一批,招进来就是为了搞产业。
由于表现突出,沈冬辉破格把李谨言提拔到了工业局任副局长,一下子就副科级了,那时李谨言才2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