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被一个带着工作牌的蓝都人员拉到一旁,
抬眸一看,是曾经在学院研读时的一门课程的老师,姓杨。
“白,你想不想出去?”他平静且小声地问我。
我本能的、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塞给了我一个门卡,叮嘱我出了门左拐,去M协会找许老。
许老是业界的泰斗人物,连蓝都的首脑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他是杨的老师,也是比我大很多界的校友,不过后来去了顶尖院校读博士,潜心学术,在领域内建树颇丰。
脑海中迅速评估了风险系数,还是选择听从老师的建议。
门前遇到了曾经的任课老师朱先生,他也穿着蓝都的工作人员制服,向天空的方向望了望,假装没有看到我。
溜出人群异常顺利,我强装镇定的快步走向M协会的方向。
一步,两步……
从慢步,到快步,
哒哒哒……
直到确认身后暂时没有脚步声,我才迅速的奔跑起来。
大约前行了2分钟,终于看到了一个银色的牌匾“M协会”。
迅速用门卡贴近门禁,玻璃门缓缓推开。
我对着前台报上名字,单位,眼泪几欲汹涌而出。
说真的,我的心中很没底,许老已经是行业翘楚,与我也不过是前辈校友,真的会为我冒风险吗……
我紧张地攥着门卡,看着那个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的老人。
时间紧迫,可能很快有人搜查过来,我向许老迅速的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方才发生的事情。
便是在几乎同一时间,有安保人员闯了进来,询问许老是否有涉案人员闯入。
出乎意料,许老亲自与其交涉,并且保证我是他的授业弟子,不会参与任何形式的恶意和危险事件。他用自己的声誉替我做了担保。
我攥着门卡,心有余悸的瞥向狐疑看向我的安保人员,许老顿了顿拐杖,挡在四面八方的视线面前,示意安保人员可以离开了。
约莫僵持了四五秒,那些人和耳机中的“上级”交谈了片刻,还是撤出了M协会。
我心中绷紧的弦稍微松了几分,但是还是不敢完全放下戒备,直到许老再次朝我投来关切的目光。
许老让我安下心来,这几天就跟着他妻子和女儿住,他会想办法帮助我还有卷入的东部郡交流团脱困。
许老递给我一张他女儿的名片,蓝都大学博士,28岁,看上去职业且干练。
师娘也是很厉害的学术泰斗,我与老师一家相比顶多算是小透明,颇有些自惭形秽。
但傍晚真正见到许姐姐时,倒是觉得亲切友善,个子不高,圆润而爽朗。
她拉着我的手同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还说客从远方来,今日怎么也得去店里点些好菜招呼我。
我的目光瞥见昏沉的斜阳,对上她含着柔光的双眸,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
许姐姐带着我走在前头,许老和师娘手挽手和蔼的在后边看我们,还不时的交谈着家长里短。
我心中划过一丝暖意,虽然心头还萦绕着今天蓝都中心的阴霾,但也不再觉得孤立无援了。
晚上吃了松鼠桂鱼,炖豆腐和一些时蔬面条,都是从餐馆打包的。
明明蓝都发生了这般严峻的枪击案件,但生活在近郊的居民似乎一无所知,又或许是他们已经习惯了新闻报道中常常出现的紧急头条,但依旧选择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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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我坐在客房的露台前看星星,被收缴了电子设备,目前并没有办法联系外界。
但我深知,真实的原因亦是害怕此时贸然和东部郡或其他人员取得联系会重新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中。
诚然,我无法独善其身,但的确需要多一点时间整理思路,以确定下一步的计划。
亦或者说,需要确定哪些人是可信的,哪些能求助或合作,与此同时还必须规避带来高度风险和隐患的行为。
仰首流云深邃,皓月当空,我倚在栏杆上望向窗外的树影和路灯,耳畔蝉鸣声声。
吹久了风,不觉就在阴翳下打了个寒噤。
好冷,倒影在玻璃窗上的影子像是幽灵一般浮动,比起压在身上的羁负,更让人难以入眠的是孑立的孤寒。
是啊,面对生死,我将自己用羽毛掩藏,强迫自己不要多想……但怎能真的漠视麻木呢。
此时此夜,当闭眼入梦后,同样的场景在梦中发生了一次又一次,
而我每次都无力阻止,于是在某一层梦境中,死难者的幽灵拖着满身血污来质问我——
明明是目击之人,为何躲藏起来不敢发声。
这样懦弱的人,也配活下来吗。
我捂住耳朵,一遍一遍的告诉“它们”——
不要来寻我,我只是一个不勇敢的普通人。
如果这世界一定要有人先牺牲,先发声,那对不起,除非为了少部分我极度在意之人,
其他情况下,我都只是个懦夫。
梦醒时分,冷汗蹭蹭。
下雨了吗,还是风在敲打窗子。
咚……咚咚……咚咚咚
不,不是风。
那是谁在敲打房间的窗户,我心中升起一层浓浓的恐惧。
是“它们”吗?
是“他”吗?
我开了台灯,抱膝坐在床头,直到那声音让人感到深深的压抑和窒息。
我赤足走在冰冷的地面上,
小心翼翼的掀开窗帘,屏住呼吸——
直到一张染血的面颊映入我的眼帘。
我攥紧了袖子,睁开眼,打开窗,把那人连拖带拽拉了进来。
他狼狈的坐在露台的地上,腰腹都是血渍。
我失措的看向他,站起身来想要从房间的药箱里拿出绷带、镊子和消毒水想给他清创包扎。
他却忽而将我按坐在他身旁,伸出手捂住我的嘴。
浓浓的血腥味,让我本能的要吐出来。
江嘉言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冒犯了,很快的收回了手,轻声的说了一句,
“抱歉。”
我伸手擦了擦唇角被沾到的血渍,看了他一眼,迅速抽身离开。
找到医箱之后,他已经将伤口上的衣料揭开。
我低头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安静的拿来棉签和消毒水替他清理伤口。
强忍住见血就头晕眼花的症状,我勒令自己专心,
却还是在见到他肩部的血窟窿时,忍不住的难受反胃。
他抿唇苦笑,用左手接过我手中的绷带,一圈一圈的缠绕在肩部,胸口,腰腹。
我沉默了片刻,启唇道,
“还是我来吧,你这样一直拉到伤口,会很痛的。”
他怔了怔,将纱布的那端交还给我,我垂眸,轻轻攥住纱布的一端,
靠近,缠绕,打结。
他很暖和,心跳的很快。
而我的心跳快停了。
利落的将止疼药放在他身旁,我冷着脸起身道,“我倒点水来。”
“麻烦你了。”
我抑制住心悸的难受,合上门去客厅替他倒了热水端来。
他靠在房间的墙边,垂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当我轻轻敲了敲床头柜,他抬头看我,眸中划过一丝清澈的光。
“我见过你,白小姐,今天,在蓝都研究中心。”
我端起杯子喂他喝了一口水,
“我也知道你,江嘉言,未来科技研究者,从雪郡来蓝都参加ZERO芯片座谈会。”
他轻轻咳嗽着,勾出一抹温和的笑,
“白小姐,如此看来,咱们也算患难之交了。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离开现场的,但……能请求你暂时收留我一天吗?”
我哑然道,“这里不是我家,我需要征求屋主人的同意。”
他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轻轻摘下我上衣口袋别着的铭牌,放入我掌心,
“白,长点心。”
我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身上的铭牌一直没有摘,怪不得……
原来他是这样知道我名字的。
许是触到了伤口,他唇部轻轻颤了颤,眉眼蹙了蹙。
我有些紧张地看向他,“现在只是暂时止血了,如果想要控制伤势不恶化,还是要去医院处理的。”
他颔首,转移了话题,
“你刚刚提到的屋主人是——”
我顿了顿道,“M协会创始人,许老。”
他眸光轻闪,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样……那这趟来对了。”
江嘉言将目光投向我,“白,天亮后请你帮我联系许老,我有事情要和他商量。”
小主,
我咬了咬有些干裂的唇,轻轻点了点头。
他看向床头柜上的玫瑰花纹的陶瓷杯,启唇道,
“你也喝点水吧,如果太焦虑难以入眠的话可以服用一点A冲剂。”
我摇了摇头,“我对A类药物轻度过敏。”
他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小罐薄荷糖,放在桌上,“送你了,甜橙味的薄荷糖。
吃点甜食,能恢复一些能量。”
窗外的冷风拂面,我连忙起身拉好窗帘,合上推拉门。
我指了指客房的榻榻米,同他说,
“地上凉,我扶你去休息一会儿。”
他似乎愣了一秒,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避开他的伤口轻轻将他扶起,安置在榻上,将薄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他看了我许久,垂眸,耳廓升起一抹淡淡的绯色。
我安静的拿起一个枕头和方才盖过的被子,坐在他方才的位置旁边。
“休息吧,我会用手机定好闹钟。”
他又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靠在床头侧头看向我,
“伤口还挺疼……要不,你休息吧,我值夜。”
这次轮到我缄默了。
他似乎怕我误会,略有些紧张的眨了眨眼睛,“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暗自腹诽,这样解释才往往让人觉得心怀不轨吧,还真是个呆子。
不过江嘉言的确不像是枪击案的始作俑者,对我也没有恶意,
这一点,我还是信的。
毕竟,他是阿瑾和妍姐都赞誉过的人,说他行事很稳重,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礼。
对于ZERO芯片研发的事情我也从各个渠道了解过一些。
而之前是太过紧张来不及细思考,如今冷静下来,发觉整件事情除了我之前猜测的谈判平衡,还很有可能是针对江所在团队的研究成果。
我很好奇,却又怕知晓太多给自己和同伴带来麻烦,只能压抑住内心的风卷云涌。
他见我不说话,声音又放柔和了些,轻声道,
“我今天……吓到你了吧。
真的抱歉。”
我轻轻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冰冷的手,将被子拢紧,
“没事。很晚了,休息吧。”
墙边很冷,但是尚可以忍受,我告诉自己要快些入眠,恢复好精神才能应对明天的麻烦。
不知何时便困倦了,朦朦胧胧中,模糊的影子在墙上飘过,又听见淅淅沥沥落雨敲窗的声音……
有个声音轻轻问我,“白,怎样的人生在你们心中才算是好?”
恍恍惚惚间,我应了一嘴,“不知道……但我觉得……平平淡淡的就挺好。”
梦里的星子很亮,薄荷味的风驱散了血腥的气息,又带着朦胧的心事渐渐飘远了。
白昼的光落在我的眉梢,我胡乱抓起身边的手机——
9:00 am。
果然还是没听到闹铃吗……
我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看向榻上的人。
两层被子盖在我腿上,而榻榻米上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掌心被什么硌得生疼,我拨开那缠绕之物,却发现是一条银色的金属项链。
环形中嵌了一颗蓝色的晶球,似乎是一个放戒指的装置。
要说……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我远方表姐订婚时,表姐夫就送了她类似的吊坠。
但显然在这个动乱时期,某人留这个给我不是这个寓意。
我没有细思,只是将那银色的项链收进衣服内侧放置的小收纳袋中,妥帖放好。
在客卧洗漱打理好之后,我起身去寻许老。
敲了敲许老书房的门,
许久,房门才被人打开,许老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看见我的一瞬间,唇角似乎抽了抽,面色也有些苍然,
我思忖许久,还是开口道,“许老,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情。”
还未等我支支吾吾的说完,许老轻叹一声,
“你是要说嘉言的事情吧,我已经知晓了。”
我微怔,松了口气,继续道,“您……会答应收留他吗?”
他轻轻摇头,“不是我不想。
而是他已经离开了。”
可是他受伤了,又卷入了那样麻烦的事情,孤身一人能去哪里呢……
我嘴唇轻轻翕动,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口。
许老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开口道,
“别想太多,嘉言那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白,接下来需要你作为我的助手工作一段时间。
我们要联络蓝都各界的一些重要人士,还要汇集东部郡公众的民意。
被拘留的人还有雪郡的,对吧?”
我微微颔首,不自觉的握住手腕上的表链,轻轻转动。
“如果是这样,事情发酵的走向会更明晰。
虽然枪击案本身不利于多方就‘零协议’的签署,但蓝都一方隐瞒消息也是事实,利用好这点,舆论上对释放各郡关押人员还是很有利的。”
他戴了眼镜,找出一本电话簿,递给我,
“从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吧,第一次遇见枪杀案难免会后怕。
小主,
丫头,务必振作精神,咱们能多做一些,早做一些,或许就挽救了一些人的生命。”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怀着怎样复杂忐忑的心情接过许老手中的电话簿。
在许老的指导下,我协助他联络了许多人,克服了很多困难和阻力。
我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为了承诺,为了生命,
或许说到底还是为了午夜梦回时能得一个心安。
社会舆论不断发酵,各郡居民组织游行抗议,联名要求彻查枪击案,并且接触对各郡代表团和工作人员人身自由的控制。
后来,新闻公布了调查结果,是极端分子混入其中挑起动乱。
各郡代表团的人员被释放,蓝都官方对枪击案件所有的死难者表示哀悼。
我如释重负,和妍姐抱着哭了好久。
蓝都相关核查人员归还了我们工作的电子设备,但很显然,
里面有明显的翻找和拆卸痕迹,自然是不能再用于办公了。
再后来,我见到了阿瑾。
看见她没事,我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我问她,要不要考虑调动工作,她讳莫如深的摇头,
说她受人之托需要做一些提案的收尾和汇报工作,暂时还走不了。
我犹豫了片刻,终于向她旁敲侧击的打听那个人的下落。
那位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和新闻报道中的科学家,到底去了哪里。
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沉默了许久,终是淡淡道,
“小白,你应该明白,这件事牵连甚广,性质和影响极其恶劣。
它……是需要有人担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