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仔细一想,在很多事情上,当没有旁人敢劝圣人之时,高力士是唯一还敢开口的那个人。比如三庶人案之后,推立了李亨为太子;比如李隆基称天下无事,要把权力交给李林甫时……这都是真正要伤及大唐社稷根本的大事,这种事情上,最顺从圣意的高力士反而是最积极去改变局势的人。
今日高力士来了,便是以行动来表示对李倓、薛白所商议的携手解决大唐内忧外患的计划的支持,是为他们在朝堂上增加声量。
由此,他并不吝啬于对李倓表态,道:“建宁王若有志于社稷,有了阻止动乱的办法,能帮衬的我绝不含糊。”
李倓是一个敢于争取的人,希望高力士能够给予更多的支持,比如牵头主事,而不仅是表态,遂问道:“高将军不能再亲自劝一劝圣人?”
“老了,你们年轻人想办法吧。”
高力士叹息一声,有一个撑着膝盖的动作,是准备离开了。
至于他说的“你们”,指的当然不是杜五郎,而是李倓与薛白。
另外,关于薛白的身世,他一直有所猜测薛白是李瑛的儿子,对此心情复杂,虽出手相护又担心引起更大的变乱。而薛白与李倓联手,于他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这两年观察下来,李倓已渐渐成了高力士最看好的一个皇孙,尤其是李俶在烟花典礼上被牵扯进大案之后。
今日高力士来找李倓而非去找薛白,也是在透露着这种希望……
隐藏得这么深的意思,杜五郎自然是领会不到的。
他听高力士说要把难题交给他们年轻人,不由自主地轻呼了一声。
李倓正在皱眉商量,闻言看向杜五郎,问道:“五郎有办法?”
杜五郎正尿急得不行,哪有甚办法,摇了摇头。
“要对付安禄山,还不能逼急了他,多难啊。”
“眼下更重要的是让圣人相信他有不臣之心。”李倓沉吟着,问道:“圣人当不至于全然没有起疑吧?”
圣人若真是对安禄山一点怀疑都没有,高力士也就不敢出宫来联络了。显然,圣人多少还是有观察形势的心思。
李倓不需要回答,看了看高力士的眼神就确认了这一点。
他遂喃喃自语道:“得想办法替圣人试探安禄山一番……”
杜五郎努力夹紧了腿,因为尿急差点跺了跺脚,他受不了他们这般慢吞吞地商议,脱口而出道:“那还不简单吗?”
“你有办法?”
“让圣人把安禄山召回来当宰相啊……我先去更衣!”
杜五郎说罢,一阵风般地跑掉了。
他就不明白了,分明很简单的一件事,他们为何要商议来商议去,直接给出这种实质的建议不就得了。
高力士、李倓当然早就知道可以把边将调回来任相,这是大唐的传统,当然不是只有杜五郎能想到的办法。
他们谈话,是试探双方的态度。比如在这件事中的立场,能给彼此多少信任,分配彼此在这件事上出力多少,获利多少,达成这种共识以后,做事才会简单很多。
看着杜五郎的背影,李倓摇了摇头,笑道:“他倒是活得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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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暮鼓响到了最后一声时,杜五郎才堪堪牵着驴跑进杜宅的侧门。
他累得不行,支着膝盖站在那“呼呼”喘气,许久都不起来。好一会儿,抬头一看,却见薛白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你扶我一下啊。”
“平常别那么好吃懒做,也不至于喘成这样。”
“不是……因为拉着这条笨驴我才这么累的。宵禁了,你走不了了。”
“那就留下过夜吧。”
薛白随遇而安地道,说着,目光再看了一眼侧门处,见没人再来了,遂转身入院。
他今日在等高力士遣人来找他,因为他是最早意识到安禄山要叛乱且做出防范的人。但等到最后,只等回了杜五郎。
薛白也能理解,毕竟很多事是看身份的。
两人往后院走去。
杜五郎还甚少体会到这种由他参与大事,而薛白得听他告知的感觉,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今日的经历。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们结成了一个新的派系,姑且就叫‘新东宫’吧,眼下你们想要阻止安禄山叛乱,这目的让你们结成了一股绳。”
“差不多吧。”
杜五郎知薛白那性子最是上进,故意逗他,道:“可他们商议都不带你,只让我给你递话就可以。”
薛白却也不生气,反而笃定地笑了笑,道:“可你知道吗?能有这‘新东宫’一系,已经是我的努力有了成果,这一切,本就是我一手促成的。”
杜五郎滞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眼薛白,有时也会羡慕这种拼搏努力而有成果的状态,其实他有时候也想效仿一下,可鼓足了劲,没过两天又发现自己不需要。
他遂不继续逗薛白,而是有些替他不平,道:“可你在这里面是地位最低的一个。”
“你也不想想,那是高力士、李倓,寻常人能笼络他们吗?”
“也是。”
关于各人的立场,他们只讨论到这里,杜五郎很快提及了具体的事务。
“我出的主意,让安禄山回朝任相。到时安禄山肯定不会回来,就证明了他要叛乱。我是不是很聪明?”
“事可以这么办,但你不算聪明。”
“为何?”
薛白道:“你出了主意,所以这事就落在了我头上。”
“啊?”
薛白笑道:“虽说安禄山肯定不会回来,可事情一旦提出来,杨国忠必然是要反对的,那人只顾私利,免不了要有一番冲突。到时范阳的各种反制手段、朝野上下的反对声音都是冲我……虽不算太麻烦,也算是高力士与李倓与你开了个小玩笑吧。”
杜五郎此时才明白为什么一个这么简单的办法,那么聪明的高力士、李倓都没说。
人家那些看似冗长的言语其实是在磨合、协调。
打个比方,今日高力士与李倓坐在那烤着山芋,商量着谁来吃、谁来添火、谁来剥皮。杜五郎尿急,也心急,说了句“这不简单吗?”
于是,烫手的山芋便交到了他手上,偏他不会剥,也不觉得烫,兴冲冲地拿回来给了薛白。
杜五郎挠了挠头,道:“那你推回去给他们办?”
“不能,也没必要。”
薛白知道高力士出宫来表态也是冒了风险,李倓亦不是只顾个人利益之人。都有一颗守护大唐社稷的心,大家要携手做事,难免要有人承担得多些。
杜五郎“哦”了一声,道:“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如今朝中有太多人做事是推诿的、观望的。高力士、李倓其实已经算好的了。
而一些所谓不会做官的人,做起事情来反而更干脆,如李白,仅凭一腔热血就能远赴范阳。
薛白想着这些,懒得再去计较高力士的态度,随口道:“既然你们都商议好了,剩下的‘小薛’来办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