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方才说,庆王谋逆,那如今长安城可还在坚守?”
“长安。”李俶略微迟疑,道:“破城的消息虽暂未传来,可想必长安城已被攻破了。”
“确定?”
“圣人……先帝崩殂,庆王虚张声势,又能以哄骗手段守城多久?”李俶长叹一声。
李泌点点头,暂时并不去追问这些,而是先谈摆在眼前最关键、最影响深远之事,道:“陛下既临天下,当以平叛为要务,天下无寇,且万事俱全。”
李俶转头看向山下的景色,心想,李泌这句话倒也不见得对,倘若李琮未死,或者长安那个圣人是真,即使叛乱已定,皇位依旧有变故,哪里还能称得上“万全”?
当然,若长安已破,那就确如李泌所言了。
“先生所言极是,敢问破贼之策?”
李泌道:“‘扬长避短’四字而已,叛军统塞外骁骑十余万,兵锋锐不可当,王师当避野战,击其薄弱之处,叛军自范阳起兵至长安,成一字长蛇之势,打蛇打七寸……今长安在或不在,战略却有大不同。”
李俶都说长安一定守不住了,没想到李泌竟还要作出长安尚在的假设,微微有些不自在。
李泌道:“若长安尚在,可遣封常清出歧山,则崔乾佑、田承嗣必西进求战;遂诏李光弼取临晋,逼潼关,扼断三秦通衢,则叛军首尾不得兼顾。”
他们都知道,长安若还在,李亨只需调兵遣将,救长安其实是很简单的事。
李泌脸色愈发严肃,他虽在山中,对天下大事却看得比许多深在局中之人还要清楚。他已意识到局势至今,天子威望大跌,已经有演变成东汉末年诸侯割据局面的可能了。
“只守住长安,不够,王者之师,当图长治久安。宜命郭子仪勿弃河北,复出井陉,取范阳。贼失巢窟,方无死灰复燃之后患。如此,不出三月,叛乱可定。”
李俶心底里还是非常认同李泌的看法的,却还是有些不同的角度。
“可若遣封常清出歧山,岂不是救了谋逆的李琮?再者,若不诏郭子仪、李光弼至灵武觐见,又恐其为李琮所惑。”
“殿下多虑了。”李泌道:“只需平定了叛乱,以此大功,陛下又何惧庆王?”
李俶心中焦虑,偏偏有些事他不能细说,只好不在此事上与李泌争执,道:“是我见识浅薄了,可若长安已然失守,又该如何是好?”
李泌看着地图的眼光微微一凝,知道一旦如此,那就得花更多的时间精力来扭转官兵与叛军的实力差距,一场很快能平定的叛乱就不得不被拖到两年左右了。
他依旧有策略,遂指着地图继续说起来。
当然,他心里还是希望长安城还在,祸乱能够尽早平定……
~~
平凉。
一间被守卫包围着的院落中,陈希烈正坐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高参则在堂中来回踱步,依旧愤愤不平。
“圣人既已下旨,命忠王为朔方节度使,支援长安,他竟敢抗旨不遵,擅自称帝,还将我们囚押至此,岂非谋反?!”
陈希烈缓缓叹道:“事已至此,你走来走去,还有何用?”
“陈公可有高论?”
“既来之,则安之,放心吧,以老夫的经历声望,广平王是不会杀我们的。”
“我担心的是长安。”高参道,“我爷娘兄妹都在长安,我真没想到忠王会如此……不顾社稷大义!”
陈希烈摇了摇头,叹道:“此事能做的,我们都已做了,且等着吧。”
有些事,他比高参这个年轻人更清楚。
他之所以答应薛白来出使,首先便是如方才他说的,李亨惮于他的声望,必不会杀他;其次,平凉、灵武必然比长安要安全;另一方面,他的家小却也都还在长安,那他既然来了,也得为守住长安做点什么,除了传旨之外,他还偷偷派人给安西节度判官岑参递了一封信,这才是陈希烈真正的作用。
薛白显然也不指望他能说服李亨救长安,能联络到岑参,进而联络到封常清,也就足够了。
至于广平王的那个侍妾沈氏,则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依计划,高参也已经完成了护送的使命,只需与陈希烈一起等着即可。也许等到安西军救长安的消息,也许等到长安失守……
“我不能在这干等着。”
高参向窗外看着,低声道:“忠王父子可以不救,我却得回长安去。”
陈希烈道:“那你为何来啊?”
“我,我对他们抱了期望。”高参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人看起来是一个意气用事的莽撞人,其实心思却很细,早已留意到这两日,行辕里守卫少了非常多,广平王似乎不在。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其实观察着窗外的地形。
待到傍晚,有人来给他们送饭了,高参倏地爆起,将手里的碗摔碎,拾起一块碎瓷……之后,突然挟持了陈希烈。
“你!伱做什么?”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陈希烈这种老臣死在平凉,你们能交代得了吗?”
守卫们一时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
次日上午,李俶带着李泌回到了平凉,却发现城门紧闭,城中正在搜捕逃犯。
“出了何事?”
“回殿下,逆贼派来的禁军校将高参从看押处逃了,但一定还在城中,城门没打开过。”
“知道了。”
这对于李俶而言是小事,他分派人继续搜捕,便请李泌入城,每日询问勘乱定兴之策,同食同住。
如此,过了数日,李亨召他回灵武,起行之前,李俶却再次听闻了一桩怪事。
“殿下,一直没找到高参。”
“这般小的一个平凉城,人若没逃出城,还能在哪?”
“末将无能,思来想去,当是有人藏匿了高参,请殿下再给末将一些时日。”
李俶想了想,转身,往自己的住所走去,绕过主屋,一直走到后厢,却见沈珍珠正在收拾行李。
见他来了,沈珍珠十分惊喜,笑问道:“殿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人呢?”
沈珍珠一愣,疑惑道:“殿下问的是谁?”
“护送你来的那个附逆禁军,你将他藏到哪去了?”
“什么?”沈珍珠依旧茫然。
李俶没再与她多说话,挥挥手,便有一队壮妇径直进了她的屋子,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殿下,这是在找什么?怀疑妾身不成?”
不一会儿,便有壮妇举着一个瓷瓶出来,道:“殿下,是伤药!”